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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纠结(第1/2页)
宁静的下午,天气依然炎热。熏风微微吹来,老神树浓密的树叶摇碎一地光影。散养的半达子猪在大街上撒欢,一头大肥猪在沟塘里蹚浑水,老母猪躺在张呜哇家树根门旁懒洋洋地晒太阳,任凭一帮猪羔子拱咂。附近园子里的黄瓜秧豆角蔓在架间懒洋洋地攀附着,焦躁地盼着能落一场透雨。中心道东侧的井沿上,张嘎咕一边摇辘轳一边扭头追看路过的女人,那女人腰条扭晃得如同风摆柳。姚老美见嘎咕的目光正被任多娇吸引,笑呵呵嚷道:“喂,眼睛都看直啦,小心辘轳把儿!”听见提醒,张嘎咕这才收回目光,忙腾出一只手擦去了流出嘴角的口水。
团支书富久戴着套袖,用大号板刷蘸铁桶里的石灰水往墙上刷大字标语,吸引了几个村民跟在他屁股后围观。忽然传来一阵浪声浪气的童谣,那是几个小学生正在露天戏台上蹦蹦跳跳做游戏:
身上披羊皮,嘴里讲仁义。肚子藏诡计,一心搞复辟。
大队部过道墙上黑板报刚刚更新,内容都是富久从报纸和学习资料上摘编的,一段段板书字迹工整排列整齐。黄士魁一边仰头看一边轻声念:“读书为做官,这是一切剥削阶级的读书目的;读书为革命,这是无产阶级的读书目的。早在两千多年前,孔老二出于其奴隶主阶级的反动本性,极力鼓吹‘学而优则仕’。对他的学生说:‘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意思是说,种田免不了饿肚子,读书就可以升官发财……”
正念着,金书山从外面走进来,黄士魁就指着黑板报让他看:“小富工作多卖力,又出了一期黑板报,这字写的越来越板正了。”金书山匆匆浏览了一下:“黑板报办的是挺好,可多数农民也就图个新鲜,未必都能看懂。对了,我正有事儿要找你呢,上级给咱长青大队两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其中一个特意关照穆逢利。”黄士魁心领神会地说:“我明白,这个名额是戴帽下来的,另一个名额很可能是借光偏得。其实不戴帽下来,穆逢利条件也够,他是咱大队最年轻的党员,我觉得另一个名额应该给有文化的,表现积极的,特别是应该关照知青。这些知青来咱这四五年了,通过招工和当兵走了十多个了。现在有了上学的机会,应该优先考虑他们。如果推荐知青,我意见是富久,他是刚转正的党员,在知青里比较优秀,推荐他能服众。”金书山背过手,接着说道:“小富确实是一棵好苗子,工作卖力,为人也好,贫下中农都喜欢他。”他嘶嘶两声,话题一转,“不过,如果推荐他上大学,那他和育花可就没戏了。”黄士魁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是爱才,但不想埋没人才,尤其是不想让城里的孩子陷在咱农村。”权衡半天,金书山同意了黄士魁的意见:“你先跟富久谈谈,看他愿不愿意去上学,如果愿意咱就开支部会。”
富久在大队部大门两侧墙上刷标语,撵跑了队部墙根下那条竖耳睡觉的黄狗,惊跑了那只在长条青石墩上眯眼懒卧的花猫。黄士魁走过来,招呼道:“久仁,待会儿完工上我家吃晚饭,我有事儿跟你唠唠。”富久虽不知什么事儿,但爽快地应下了。姚老美拍拍他肩膀,笑着逗趣:“好好收拾收拾,八成给你保媒啦。”
富久去赴宴,特意换了一身半新的蓝色中山装。一进东屋,看见艾育花早来了,正在炕梢哄小石头和小玉玩,那一身粉红花色的外衣格外醒目。他看一眼东山墙大镜子上的老三篇图案,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这一身蓝还算帅气。他坐在炕沿上,发现艾育花咕嘟着嘴,心里不免有几分纳闷儿。
黄士魁抽着旱烟跟他闲聊起来:“我看那黑板报上的内容,说孔老二鼓吹‘学而优则仕’,那这话错在了哪里?”富久笑了:“说真话吗?”黄士魁说:“当然。”富久侃侃而谈:“错在人们误读了这句话,把它解释为学习优秀是为了做官,以为这是学习动机不纯,所以遭到非议甚至批判。实际上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话,就是‘仕而优则学’,这里的‘优’不是优秀的意思,而是富富有余的意思。这两句是说,当官有余力还要不断地学习精进,学有余力就可以去当官行道。告诉人们,虽然读书不能全是为了做官,但是做官必须读书。”黄士魁咂摸了一会儿,说道:“你是念书的料,不上大学白瞎了。”艾育花忽然插话:“书念多了有啥用!现在‘白卷英雄’吃香。”艾育梅正在打土豆皮,听了这话反驳道:“如果都不读书,那国家还能进步嘛?如果都交白卷,那还要学校做什么呢?”
吃过晚饭,黄士魁把推荐上大学的消息告诉了富久,郑重其事地问:“如果把这次推荐上大学的名额给你,你去不去?”富久不假思索地说:“去,非常愿意去,我做梦都想上大学,有这好事求之不得。”艾育花最不愿他俩的爱情化为泡影,急切地问:“可是,咱俩的事儿咋办呢?”
富久的心情陷入矛盾之中。当他和育花谈恋爱的事刚一公开,就听到不少反对的声音。同学多次劝他慎重考虑和乡下姑娘的恋爱问题,尽快放下这段感情,别因为自己某天回城伤害了人家耽误了人家,下乡知青通过各种渠道陆续回城,这种跨城乡的爱情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回家探亲时,他把在乡下恋爱的事儿告诉了家人,他父母和姐姐都横加干涉,说他脑子出了毛病,在农村找对象是最不明智的,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留在落后的农村。如果跟农村姑娘结婚,这辈子也就废了。这些话,他耳朵几乎听出了茧子。
见富久低头沉默,艾育梅追问道:“你俩都二十二岁了,是不是把你和育花的婚事先给办了,不知你是咋打算的?”富久沉吟良久,吞吞吐吐地说:“啥啥都没个一定,还没跟家里说这事儿呢,现在这个年龄就结婚恐怕同学们会笑话呀。”
黄士魁已经从他有些难堪的脸色察觉出端倪,表情严肃地说:“小富,结婚和上学,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我知道你心里很纠结,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准话,你是想去外地求学呢,还是留下来和育花结婚呢?”富久试探着说:“能不能这样,我先去上大学,然后等我大学毕业回来和育花结婚呢?”艾育梅摇摇头说:“不妥,上大学好几年呢,育花等不了。你毕业后的事很难预料,如果等黄花菜都凉了,育花就毁了。”富久说:“那,那穆逢利和黄香芪的情况不也类似嘛!”艾育梅又摇摇头说:“不一样,你是外地来的城里人,逢利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根儿不一样。”
黄士魁又卷了一根旱烟点燃,吹灭了火柴杆上还未燃尽的火苗,果决地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两样你只能选一样。要么去上大学离开农村,要么留下来和育花结婚。”沉默了一阵,富久也没给出明确的答复,他一脸愁容地低着头,不停地搓弄着白净的双手,好像犯了错误等着教训的孩子似的。
“小富,我其实非常喜欢你,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连襟。我如果不同意你去上这个大学,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知道我也确实能做到。”富久唯恐好事泡汤,正有几分心慌,接下来一番话又让他放下心来。“可我不想那么做,既不想把你和育花强扭在一起,也不想为此耽搁了你的前程。”听到这儿,艾育花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哽咽道:“富久,我不想让你走!”
顶子也过来摇着富久的胳膊央求:“富叔叔,你别走了,好不好?”艾育梅轻轻叹口气,对妹妹说:“遇到这么个机会不容易,还是让他走吧。他的根不在这里,迟早是要返城的。”艾育花趴在炕梢条琴上哭得身子一耸一耸的,那悲伤欲绝的样子令人心疼。富久觉得辜负了她的一颗爱心,竟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
小石头和小玉不知道老姨为何如此伤心,乖乖地靠着炕柜门瓷砖愣眉愣眼地看着。一阵大雨点子忽然落下来,淋在窗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富久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离开时早已泪湿了眼眶,跨出低矮的屋门,发现张铁嘴儿、艾淑君和张嘎咕还在外屋听声。
任多娇时常会惦记当年被那个送人的私生女,那种无法弥补的愧疚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那个女婴,是那年霜降时麻脸姑姑在红原公社父母家为她接生的,仅仅在怀里抱了半个月,就被姑姑秘密送人了。她舍不得孩子,哭得眼睛红肿,几次询问孩子的具体下落,姑姑都没有告诉她,只说:“那户人家日子过得不错,孩子到人家受不着屈。”并警告说,“你们娘俩注定没母女情分,从今往后彻底忘了她,也别去找,不然的话你不会有消停日子。”任多娇说:“我不找,就当她是个孽。”
话虽这么说,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几次跟姑姑偷偷提及,都被姑姑搪塞过去。又过两年,她和复员转业回来的二鳖结了婚,又生了丫头叫雀儿,可她始终惦记那个弃女。她长啥样?过得好不好?上没上学?有没有人疼爱?自己都一无所知。今儿听闻老粮台有个女孩子极像自己,心里又放不下了,她要确定那个极像自己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弃女。
麻脸婆坐在自家炕席上用拨棱锤打绳,臃肿的身子堆缩在照进窗格的阳光里,褪了色的灰布衫更显得发白,一脸横肉上的浅麻子也更加醒目了。她做活专注,续一下乱麻,旋一下老骨,又拧出一股细麻绳,许多闪亮的尘埃便散漫地飞舞在光束里。
任多娇坐在炕沿上看了一会,见没有别人,忽然往姑姑身边凑凑,低声问:“姑,问你个事儿,你把那孩子送哪儿了?”麻脸婆一愣,停下手中的活:“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嘛,不要再打探她的下落,怎么还来问?”说完,又悬空拨了一下老骨,悠悠旋转中把刚续上的乱麻拧成一缕。
任多娇追问:“是不是送给了老粮台?”不等回应,又追问,“是不是姓尹?”麻脸婆没有接话,任多娇说:“刚才,闻大呱嗒上我家,偷偷跟我说,她去老粮台送亲,在邻居老尹家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除了圆脸短脖腆胸脯,那五官长得有几分像我,听任家媳妇管那丫头叫青儿。还问我在老粮台可有亲属,我说没有,她说那奇怪了,我说世界这么大,难免会有长得像的人,没啥奇怪的。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上姑这儿来了。姑,你说句实话,那是不是我闺女?”麻脸婆摇头否认:“不是。像也不一定是你的,世上长得像的多了去了。”说完又往提绳里续了一条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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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多娇似乎打定了主意:“我心里放不下,我想去看看,看一眼才安心嘛,既然听到了线索,肯定要去看的。”麻脸婆说:“放不下也得放!你非要那么做,难道想害她不成?难道你好日子不想过了?”
话未说完,任多娇起身往外走,麻脸婆把拨棱锤撂在炕上,腾一下跳下炕,不顾提绳上头的麻破了劲儿,趿拉着圆口趟绒鞋追到院子里。她一把扯住侄女,低声说:“小祖宗,真要去嘛?”见任多娇点头,只好顺从说,“要去,我陪你去,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她俩正拉拉扯扯嘀嘀咕咕,金铁匠出现在院门口,笑问:“你,你们娘俩干啥呢?”麻脸婆扯谎说:“啊,娇娇要回娘家,让我陪她……”低声嘱咐侄女,“跟二鳖就说我陪你回娘家,千万别露出破绽。”
这娘俩出现在老粮台街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长途汽车停在老粮台中心道旁,娘俩下了车,在砂石路上躲过一阵忽然旋起的风尘。麻脸婆拉住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打听尹家的住处。老汉告诉他俩,尹家在南街公社小学校后院住,第一趟街第三户。一阵言谢,娘两个往红星公社南头走。
在长途汽车上,麻脸婆就跟侄女说妥:“只能偷偷去看,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虽然当年的中间人任拐子是任家的远房亲属,也不能再去找人家帮忙。如果能见到,不能明目张胆地相认。看一眼就离开,不能逗留。如果出什么状况,要随机应变,别引起人怀疑。”
公社小学校已经放暑假,操场一片空旷。沿着学校后边的街道往西行,数到第三户人家,见一座两间草房比较周正,大开的窗洞里时而传出女孩子的说笑声。幽静的胡同干净利落,一大片园子里秧蔓长势旺盛,几只彩***翩跹飞过了一道篱笆。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娘俩躲进学校后面钻天杨的阴凉里,不时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向院子里张望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那孩子人影。任多娇有些焦急,麻脸婆说:“咱这是傻老婆等苶汉子,这得等到啥时候是个头。”一个时辰过去了,日影偏西时,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袅娜的女孩子从幽静的胡同里走出来。任多娇小声说:“出来了,出来了。”麻脸婆把侄女挡在身后,抢先迎上去:“那个,打听一下,迟老师家在哪?”圆脸男人说:“你们打听是迟校长吧?他现在是红星中学校长,他家在后街,怎么找到前街来了?”麻脸婆颤了颤一脸浅麻子横肉扯谎:“碰上个老汉,说是在这边,他咋把路给指错了呢?反倒害了我们走了冤枉路。谢谢指点,谢谢指点……”
说话的功夫,任多娇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姑娘,只见这孩子胖乎乎的,脖子短粗,胸脯腆挺,仰着一张圆脸,带着看啥都新奇的窘笑。一搭眼就想起了红原中心大队三小队队长冯业,仔细端详更觉得那五官酷似自己。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一下女孩子俊俏的脸蛋儿,夸赞道:“这孩子长的真好看!”女孩子羞涩地望着她,往圆脸男人的怀里偎了偎。
麻脸婆一拉侄女衣襟,催促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咱走错了,在后街呢。”任多娇这才跟着姑姑走向中心道,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麻脸婆小声提示:“赶紧走,别回头啦,别引起人怀疑。”任多娇恋恋不舍地说:“是我的,肯定是我的,我真舍不得她。”麻脸婆说:“净说傻话,这趟没白来,看着了就安下心来吧,别再惦记了。”圆脸男人望着两个女人离开的背影,摇头自语道:“这俩人,找人都能找错喽,真笨!”
穆逢利和富久分别被推荐去东北煤矿学院、三江师范专科学校读书,两个人都顺利通过了各项考核和政审。听到这个消息,二禄别提有多高兴了,一边喝着小烧酒一边自夸:“香芪,咋样?我眼光没看错吧?逢利这小子是有福人,将来前途无量。将来的事儿都替你想好了,他大学一毕业你就跟他进城,瞧好享福吧!”四丫子却有一丝担心说:“人家上了大学,如果把三姐甩了咋整?”
“小孩牙子,大人的事儿哪有你插话的份。”二禄放狠话说,“如果他敢把你三姐甩了,我就告他,我让他鸡飞蛋打。”刘银环也说:“咱香芪长得带劲,早把逢利迷住了,我看他不会做那陈世美。要不,让他娶了香芪再走。”二禄摇摇头说:“学校的规定是不允许的,哪能让学生成家呢。再说,如果成了亲再把咱香芪甩了,那就更不划算了。”黄香芪正在捡桌子,把一落碗往饭桌子上磕磕,嘟囔说:“你们说的都是啥呀?人家逢利哪像你们想像的那种人,操心不禁老!”
一晃儿,开学的日期临近了。富久和穆逢利约好一起走,穆秀林执意送到红原公社。黄士魁安排二小队出一挂马车送站,秦占友早早把马车套好,在大队部门前等了一会儿,他们才提着包裹到大队部聚齐。金书山、黄士魁、穆逢时和几个知青送到罗锅桥上停下来,向他们挥着手。艾育花突然从人群后跑出来,追上马车,把一个花手绢包塞给富久,然后哭着跑回了村里。那块花手绢正是富久买的,花手绢里是一双绣花鞋垫。看着花手绢和鞋垫,富久泪流满面。穆秀林唏嘘一声:“小富呀,你小子挺尿性啊,挺招人稀罕哪!”见富久不语,提醒秦占友:“走吧,晚了就赶不上去三姓的长途汽车了。”
穆秀林返回村时还未到晌午,雍大牙在中心道上遇到他,恭维道:“逢利命好啊,上完学就脱离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了。”穆秀林说:“是啊是啊,想离开农村太不容易了。”雍大牙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旁,往卫生所方向望了一眼,嘀咕道:“听说那郝大药包在县医院工作过,不知道啥原因跑乡下了。他媳妇岁数比他小七八岁,咋看都不像原配,兴许领跑来的,看来他不是个作风正派的人。他长的精神,穿的像样,能说会道,香芪天天跟在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你们能放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听了雍大牙的这番话,穆秀林心里也犯嘀咕,索性直接去了二禄家。
二禄像接待座上宾一样献殷勤,惟恐未来的亲家挑理见怪。
穆秀林吧嗒一会儿旱烟,问二禄:“香芪在卫生所干得还如心吧?那郝大药包对香芪咋样啊?”二禄说:“工作挺如心的,郝大药包处人还行,没难为过香芪。”穆秀林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要说香芪排模不错,没订婚时有好几家惦记着,要不我家逢利咋让我们嘎亲家呢!”刘银环笑着自夸:“你说这话我爱听,要不是我养这个好闺女,也攀不上你家呀!”穆秀林说:“逢利保送上了大学,不到毕业这婚也结不上。这期间呢,我担心别出啥差头啊!”二禄忙说:“嗨,香芪在卫生所上班就是图轻巧挣点儿工分呗!能出啥差头!”刘银环也说:“亲家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香芪根本,啥说都不带有的。”穆秀林摇摇头说:“你看那郝大药包,整的油光瓦亮的,穿得板板正正的,谁知道他那个小媳妇是咋划拢到手的。他成天在香芪面前晃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二禄终于明白了亲家说这话的真正用意,忙说:“那咋整是好?”穆秀林低头略作思忖:“可以让香芪远离姓郝的。”二禄皱皱眉说:“香芪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让她下来她肯定不会干,咱这意图还不能明说,难办!”穆秀林说:“那就把姓郝的整走!”二禄说:“这倒是好,那得好好琢磨琢磨计策。”穆秀林把话说透了,下地拍拍屁股告辞。
二禄一时想不出整走郝大夫的对策,忽然想到一个人,就想讨个鬼点子出来。他找到鬼子漏,献上两盒香烟,学说了穆秀林的想法,然后说:“老尿子担心的也在理儿,真要出点儿差错,我没法向人家交代呀。”姚锦冠插嘴说:“别把人想那么坏,哪有那么严重。”鬼子漏得到两盒香烟,自然乐于帮他分析,点燃一根香烟,吐出一口烟圈儿说:“我看是不准成,香芪年轻漂亮,成天和郝大药包在一起混,就怕时间一长了,坏了香芪的名声。”二禄皱皱眉头说,“可是,用啥办法能整走他呢?”
鬼子漏轻轻弹了一下烟灰,现出一脸坏笑:“咱联起手,一起整他。让雍大牙监视他们,咱给他多出难题儿多整事儿,时间一长他就得自动滚蛋。”二禄用厚嘴唇子嗦罗一下发黄的大板牙:“这样最好……”
艾育花情绪很低落,一连好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姐姐劝慰她:“还没看明白嘛,他心思是去上大学,恨不得一时离开这农村。你就算把他的人留下,也留不住他的心哪。你就算跟他结了婚,也很难过得长远。如果跟他成了家有了孩子,那时他回城苦果就更难咽了。”嫂子李琴也劝说:“缘分来了挡不住,缘分尽了莫强求。当初我们知道你俩彼此爱慕,也都知道好事难成。”
吆叨婆用力深啯一口长烟袋:“心高命不强啊,认命吧孩子。”艾育梅说:“公冶家早就提过亲,咱始终没搭理,小富一走,人家又提这茬了,说明人家还惦记着呢。我看小安子就不错。”艾育花就想起,公冶安每次看见她,一搭话就满脸通红的样子。秦黑牛说:“小安子人厚道,不善言谈,就是太老实了,只知道闷闷干活,没啥情趣。一整就‘那哈那哈’的,跛棱盖带不上一张嘴,一杠子也压不出个屁!”黄士魁却说:“老实人安稳,不会花心。”
说了半天,艾育花也没反应,始终趴在炕梢不吱声。等姐姐跟着姐夫下地要走,她忽然坐起来,眼中闪烁着泪光说:“姐,给那头回话,我同意。”艾育梅忙回身应道:“哎,这就对了,我这就给公冶家回话去。”妖叨婆又啯一口长烟袋,喃喃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扛着走。”
当年冬天,艾育花就草草嫁到了公冶家。虽然还会时常想起初恋,但她已经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了,只想尽一个贤妻良母的本分,而再无任何虚妄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