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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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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干燥少雨。
    可这顿饭之后却下起了雨。
    彤云密布,阴风飕飕。
    李崇润拥着缨徽安寝。
    寝阁里焚安神香,缨徽却睡不着。
    窗外夜雨淋漓。
    捶打着榴花,????。
    枝桠绞缠,瓣蕊零落。
    有足音密集而来。
    很快消失在雨夜里。
    缨徽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他们来去的方向。
    说是密牢,总也得有出入的地方。
    凭李崇润的谨慎,防守不会不严密。
    单纯的喜悦之后。
    又是无边无际的忧愁。
    薛昀那家伙能堪大任吗?
    缨徽辗转反侧,转过身,对着墙轻吁。
    李崇润从身后抱住了她。
    嗓音沙哑,热气从缨徽的耳廓划过。
    “徽徽,你怎么还不睡?”
    缨徽背对着他。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面上一点笑意也无。
    声音中有淡淡低徊:“睡着了,被雨声吵醒了。”
    身后一阵静默。
    李崇润蹭了蹭她的脖颈儿,呢喃:“你又骗我。”
    他是极敏锐的。
    特别是洞察她情绪的时候。
    缨徽怅然若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想要的呢?
    李崇润搂着她说:“我送给静安侯的信迟迟无回音,他怕是不想将你嫁给我吧。”
    当然。
    她父亲虽不善斡旋朝堂,但在买卖方面十分精刮。
    漂亮女儿奇货可居。
    你一个七郎君还不够格。
    李崇润自顾自道:“他定是觉得我身份不够。既然这样,那这信就不必写了。等一年??至多半年,我直接派人去提亲吧。”
    看来夺位计划就在半年内。
    七郎还真是意气风发啊。
    缨徽胡思乱想。
    突然觉得不适。
    许是屋内焚香过盛的原因,她喘不过气。
    更有一股酸水往上泛,几欲作呕。
    她捂着嘴干咳。
    李崇润慌忙支起身子看她,“怎么了?”
    缨徽说不出话。
    只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李崇润欲要叫郎中,被缨徽止住。
    她嗫嚅:“不碍事,大概是呛着了。”
    李崇润轻捶她的背,“真的没事?”
    缨徽摇摇头。
    李崇润下床倒了杯热水,喂她慢慢喝下去。
    见她涨红了的脸色终于恢复平常,才舒口气。
    躺回了她身边。
    被衾下握住她的手,手指交叉相抵。
    他道:“徽徽,你不要怕,我会出人头地的,我会……”
    他想起与王玄庄的约定,后面的话打了个折扣:“我会娶你,与你一世安稳。”
    缨徽阖眸,敷衍地应下。
    他不了解她。
    她所求根本不是安稳。
    而是尊重与毫无条件的爱。
    他们终究只有露水姻缘,做不得长久夫妻。
    这样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缨徽强迫自己入睡。
    一觉天明,雨已经停了。
    日光澄净,黄鹂栖在枝头嘤啾。
    李崇润早就走了。
    他是被陈大娘子叫去的。
    接连经历丧夫、丧子,陈大娘子备受打击。
    形容枯槁,素服的衣带松松垮垮。
    她端坐在茵褥上,瞧向李崇润的目光有些阴冷。
    “览翼堂议事,回来的朝臣说,阿玮是死在那两个侍卫的手里,而侍卫是被四郎君买通的。”
    陈娘子疑惑:“七郎,那两个侍卫不是你让我送去照顾阿玮的吗?我向你抱怨婆母霸道,不许我亲近阿玮,你替我想了这个办法,让我时时能得到阿玮的消息。”
    李崇润不语。
    陈娘子又道:“还有那个害死都督的沈氏,她到底是谁的人?”
    阁室里安静至极。
    只有更漏里流沙陷落的声响。
    最先窥破天机的人是陈娘子。
    李崇润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精心挑选的棋子。
    愚蠢、自私,又恰恰在棋局的中间。
    利用她杀子,何其残忍。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没有被残忍地对待过呢?
    李崇润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对人残忍,自己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这是幼时无数回被打到吐血、命悬一线,学会的道理。
    他靠在圈椅上,看向陈娘子,道:“嫂嫂的怀疑很有道理,那嫂嫂下一步要如何?”
    把陈娘子问懵了。
    她的目光游移于虚空。
    涣散孱弱,像个失了主心骨的布偶。
    “告诉太夫人?告诉她,害死阿玮的人是你经手的。幽州李氏失去了唯一的嫡系继承人,都是你的功劳。太夫人如此刻寡,能容得下你?”
    李崇润看向玄关的薄绢屏风。
    如有薄雾氤氲,明暗渲染。
    他盯着一尾曳出的裙角,缓缓道:“你可以以死谢罪,也可以终身伴青灯古佛赎罪。那之后呢?你的女儿蓁娘怎么办?有谁会在乎她的前途。她今年十一岁,距离出阁没有几年了。乱世中女子飘若浮萍,她又会飘向哪里去呢?”
    陈大娘子攥紧云袖的手在隐隐颤抖。
    她从前没有发现,那外表温文的七郎竟如此可怖。
    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逼到万仞峭壁上。
    半柱香过后。
    她仍沉浸在伤慨中,难以自拔。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李蓁娘扑入陈大娘子怀中,泣涕涟涟:“阿娘,阿耶生前如此薄情,也未曾厚待过我们母女,何必为他伤心?至于阿兄……”她的泪珠扑簌簌落下:“他是郎君,生来便璀璨夺目,又有谁在乎过我?父兄既丧,我们总要好好活下去,何必你死我活?”
    陈大娘子不解地看向女儿。
    李蓁娘小小年纪。
    身条儿纤细若柳,眉眼却硬挺。
    她一字一句道:“四叔寡恩,得势后也未曾善待过我们。既然祖母认定父兄死于四叔之手,那就是四叔杀的。”
    她回头看向李崇润,赌徒般坚定:“我们母女三缄其口,若他日七叔得势,必不会亏待我们吧。”
    李崇润瞧着这小女娘,心中暗笑了笑。
    这才是他们李氏的正统血脉。
    他不语,在等陈大娘子的表态。
    艰险的境地,女儿的哀求。
    在无边煎熬中,陈大娘子终于点了头。
    李崇润从袖中摸出一包药来。
    油纸包里是研磨得极细的粉末。
    他道:“嫂嫂殷勤些伺候太夫人吧,每日羹汤里撒上一点。”
    陈大娘子悚然变色:“你要做什么!”
    李崇润将胳膊搭在圈椅扶手。
    漫然道:“自然是送她走。嫂嫂莫非觉得这些年在她手底下日子是好过的。”
    三郎、五郎死在李崇清的手下,甚至是被虐杀。
    而当年年幼的李崇润也差一点这么死。
    若非他会做小伏低。
    太夫人恨老都督生前的妾室们。
    恨妾室生的儿子们。
    不做猪狗,便做冤魂。
    这样伪善狠毒的婆母。
    脑子缺斤短两的陈大娘子日子又岂会好过?
    吃不完的暗亏,道不出的苦涩。
    陈大娘子被吓破了胆。
    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李蓁娘恨铁不成钢。
    干脆跑过来,接过李崇润手里的药包。
    她屈膝:“七叔,阿娘不中用,恐在老虔婆面前露馅,我来办这事。”
    总角之龄的小女娘,有谁会提防她。
    李崇润盯着她问:“那若是败漏了呢?”
    “若是败漏了,我就自己认下。”
    她脆生生道:“七叔莫不是以为我会攀咬你?若是这样,那阿娘做的事全都遮掩不住了,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我挺住不说,没准儿还得一线生机,等到七叔来救我。”
    她回头看看那软弱无用的母亲,咬牙:“就算我死了,阿娘可以活,七叔可以让她好好活着。虽然她心里把阿兄看得最重,可她终究是我阿娘,也算我尽孝了。”
    有勇有谋,还有情义。
    李崇润竟对这小女娘产生了敬意。
    他以棋局之上对等的姿态朝蓁娘伸出掌心。
    蓁娘会意,与他合掌。
    “一言为定。”
    李崇润走后。
    缨徽借口赏花,在花苑里转了几圈。
    昨夜郎中进出的脚步声很清晰。
    她想,通往密牢的入口应就在附近。
    她揽过裙纱,顺着太湖石假山攀爬。
    站在山顶,一览无余。
    花苑是回字结构。
    以垂荔游廊为框架。
    曲水于玄圃穿筑,亭馆点缀在绿荫间。
    乍一看,布局精妙自然,没有什么奇特。
    缨徽托腮沉思。
    白蕊和红珠在下面一个劲儿唤她下来。
    在嘈杂中,一声怒吼砸下来。
    一个老者闯入后院。
    裴九思紧追其后,不停解释:“七郎真的去都督府议事了,崔先生您慢点。”
    缨徽居高临下地看。
    那怒气冲天的老翁白须冉冉,鹰钩鼻,厚嘴唇。
    瞧上去颇为凶悍。
    正是当日她在李崇润书房外见到的。
    他在花苑转了一圈。
    看见了山顶的缨徽。
    指向她:“你下来。”
    缨徽歪头看这暴躁老头儿,颇为悠闲。
    不下去,有本事你上来。
    崔翁竟真挽袖子要往上爬。
    裴九思慌忙拦住:“小心身子骨。”
    他仰头,好声好气与缨徽商量:“娘子,这是七郎君麾下的崔君誉崔先生,不是什么坏人,您下来说几句话吧。”
    缨徽抱胳膊。
    裴九思了解透了这小祖宗的脾气,哈腰:“算我求您了。”
    既然求她,那她就勉为其难地下来吧。
    缨徽攀着山石,灵巧地跳下来。
    掸干净裙裾上的轻纱,朝崔君誉作揖。
    崔君誉上下打量她,没好气儿道:“七郎把你藏得那般严实,今日可算见到了。我还当是山里的精怪,水里的鲛人,专会勾引男人魂魄,没成想不过蒲柳之姿,平平而已。”
    缨徽瞪眼:“蒲柳之姿?先生请您看仔细些,我如何与四个字搭得上干系?”
    她敛气收起下巴,睁大眼睛,将本就高挺的鼻尖撑得更高。
    像只高傲较劲的孔雀,昂头挺胸。
    崔君誉嗤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缨徽叫屈:“那您就快去好好教导七郎,叫他别这么贪色!”
    “你!”
    崔君誉炸毛:“我家七郎自小温文守礼,从未沉溺女色,除了你!都是你带坏了他。”
    缨徽耐着性子与他道:“这是七郎的宅邸,不是他勾引,不是他强占,我能在这里吗?老先生您怎么能不讲理。”
    崔君誉挥拳要上前,被裴九思仓皇拦住。
    他哀求:“不能打,这是女娘,不是郎君,会打坏的。”
    “好了。”
    李崇润及时赶回来。
    快步走到崔君誉面前,朝他深揖。
    道:“阿翁,我今日真有要紧事,并非故意不赴约,更与缨徽无关,您不要为难她。”
    崔君誉甩开钳制他的裴九思。
    理了理云袖,怒道:“今日说好了……”他看一眼缨徽,压低声音:“说好了检阅暗卫,如此关头,如此紧要的事,怎能耽搁!”
    李崇润点头:“我知错了,我们这就过去。”
    说罢,他横了一眼缨徽,随崔君誉离去。
    花苑又恢复了平静。
    仍旧没有一点头绪。
    缨徽摸了摸鼻子,问白蕊:“七郎瞪我干什么?他怎么不高兴了?”
    白蕊张了口,又闭上,道:“娘子,去喝莲子羹吧。”
    刚要挪步,缨徽感到一阵眩晕。
    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
    白蕊和红珠忙上来搀扶住她。
    “娘子近来总是眩晕,要不找个郎中来看看?”红珠说。
    缨徽摇摇头:“无碍,可能是睡得不好。”
    她夜间多思,偏偏所思不能对人道。
    两人拗不过,只有由着她,
    今夜李崇润迟迟未归。
    缨徽看了白蕊偷偷拿进来的薛昀送来的信。
    知道一切顺利,心情格外好,便提早安歇。
    睡得迷蒙之际。
    她听到身边衣料??。
    正欲起身,忽得肩胛一紧,被人摁在了床上。
    清郁的梨花香裹挟着夜晚寒露。
    李崇润咬她的耳朵:“我贪色。我强占你。我可不能妄背了这恶名,总要名副其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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