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882小说网】 882xsw.com,更新快,无弹窗!
能不能任意点菜其实无关紧要,王辩和周端看过吴记的食单,知道此间的菜品多为吴掌柜自创,别处绝无。新客登门,自己点菜反而不得要领。
吴掌柜备下的这三道菜,即便不是他最拿手的,也该是店里的招牌……
...
子时三刻,北斗偏西。
阿满坐在灶前,手里捏着一根细柴,火光映在她眼底,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子。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听着那口老铁锅里的汤咕嘟轻响??那是时间的声音,是人间最朴素的脉搏。
小禾从里屋走出来,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怀里依旧抱着那本《共膳唤醒法手册》,边角磨得发白,书脊裂开一道细缝,用棉线细细缝过。她在阿满身边坐下,也不问,只静静看着炉火。
“你梦见师父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柴火的噼啪声里。
阿满点头:“还是那条路,炊烟连成一片,有人在喊‘饭好了’,可我看不清脸。等我走近,声音就散了,只剩风。”
小禾低头翻了一页书,指尖停在一段朱笔批注上:“**薪火不绝者,非赖木也,赖心也。心若燃,则千年冷灶亦可复温;心若熄,则金鼎玉炉不过寒铁。**”
“这是师父最后写下的。”她说,“那时候他还站着,靠着门框,咳得厉害。我说要扶他进去,他摆手,说再看一眼灶膛。他说……‘阿满会懂的’。”
阿满闭上眼,喉头微动。
良久,她轻声道:“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师父非要选我。我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能干的。我会做饭,是因为饿过。我知道一个人蹲在角落啃冷馒头时,最怕的不是饿,是没人看他一眼。”
小禾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那枚北宋铜勺。青绿斑驳,却始终洁净如新,仿佛有人每日拂拭。
“现在你明白了?”她问。
“明白了。”阿满睁开眼,目光清澈,“他选我,不是因为我做得多好,而是因为我记得那种冷。渡者不是救世主,我们只是先暖起来的人,回头拉一把还在冻着的。”
话音未落,院门又响。
这次不是雪夜,而是夏末的深夜,蝉鸣将尽,空气湿重。门轴缓缓转动,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上是一双破凉鞋,左脚缠着纱布。她怀里抱着个婴儿,脸上没有泪,也没有笑,只有深深的疲惫。
阿满起身,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小禾迎上去,轻声问:“要吃点东西吗?”
女人摇头,又点头,嘴唇动了动,才挤出两个字:“……热的。”
阿满端出一碗热米糊,加了点糖,温度刚好。她放在桌上,退后一步。
女人坐下,一勺一勺喂孩子,动作机械却精准。吃到第三口,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米糊洒在桌面上。她愣住,随即低下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
小禾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那样,一圈一圈地抚。
过了很久,女人才开口,声音沙哑:“我走了七天。从陇南出发,带着孩子搭拖拉机、蹭货车,睡桥洞,讨过饭……他们说吴记这儿能吃饭,不问来历。”
“你现在就在吴记。”小禾说。
“可我不配。”女人突然抬头,眼里泛着血丝,“我扔过孩子。三天前,我在路边把他放下,自己跑了。我以为……他会被人抱走,会有好人家收养他。可我走了一夜,又回来了。我找不到路,也丢不下他。”
她说完,把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头埋下去,终于哭了出来。
阿满一直站在灶边,听着,没打断。
等哭声渐弱,她才走过去,在锅里舀了一碗萝卜排骨汤,又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摆在女人面前。
“吃。”她说,“吃完再说别的。”
女人迟疑地看着她。
“你不配?”阿满反问,“那你回来找他,就是配了。饿了吃饭,累了睡觉,哭了就哭,这就是人活着的样子。谁规定好人就不能犯错?谁说母亲必须完美?”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些:“你要是真狠心,就不会回来。你要是真无情,就不会哭。你已经做了最难的事??回头。这就够了。”
女人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再次滚落,滴进汤碗里,漾开一圈涟漪。
那一夜,她吃了三碗饭,给孩子喂了奶,然后抱着他在厨房角落的草席上睡着了。阿满给她盖了条薄被,又在门口挂了块牌子:**“请勿打扰,他们在休息。”**
第二天清晨,陈守义照例五点起床烧火。他看见那个女人已经在厨房帮忙淘米,孩子趴在她背上,睡得香甜。她动作生疏,但很认真,连米缸都擦了一遍。
陈守义没说话,递给她一块围裙。
中午时分,李哲整理完昨夜的记录,抬头对阿满说:“她叫张素芬,三十二岁,原是村小学代课老师。丈夫车祸去世后,家里欠债六万,婆家逼她改嫁,她带着孩子逃出来,一路被人骗、被抢,最后连身份证都丢了。”
阿满正在揉面,手上沾着面粉,听了只是“嗯”了一声。
“要不要报公安?”李哲问。
“她会自己决定的。”阿满说,“我们现在给她饭吃,不是为了让她去报案,是为了让她记住??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对她好。”
李哲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知道吗?林研究员昨天给我来信了。她说她在云南边境开了第三家‘无名食堂’,专门接待那些从海外被骗回来的女孩。她们刚回来时,一句话不说,盯着饭看半天才敢动筷。有个姑娘吃了第一口,突然跪下磕头,说‘没想到还能活着吃饭’。”
阿满停下手中的活,望向窗外。
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那口大铁锅上,蒸汽袅袅升起,像一条通往天空的路。
“人心是最难测的。”她说,“但它也是最诚实的。你给它一点暖,它就会记得。哪怕十年、二十年,某一天,它也会把这份暖还出去。”
就在这时,王老师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旧式传真机打出来的纸页。
“出事了。”他说,“甘肃那边,‘暖灯厨房’被人举报了。”
众人一惊。
“怎么回事?”李哲接过纸页细看。
原来,兰州一家藏在地铁站后的“暖灯厨房”,因长期免费供餐,被附近餐馆联名投诉“扰乱市场秩序”,并怀疑其“非法集资”“传播异端思想”。城管上门查封,设备没收,墙上那盏长明灯也被砸碎。负责人是个退休厨师,六十多岁,当场心脏病发作,送医抢救。
“他们还贴了告示,说要追究组织者的法律责任。”王老师声音发颤,“说这种‘无序施舍’破坏社会规则,助长懒惰风气。”
厨房里一时寂静。
小禾咬着嘴唇:“可那里每天有上百个环卫工、拾荒老人、失业青年去吃饭……他们不是懒,是真没地方去。”
“有些人不怕穷,就怕别人不穷。”陈守义冷笑,“他们宁可看人流落街头,也不愿见有人免费吃口热饭。”
阿满没说话,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盛了一碗汤,放在案上。
“这汤,多少钱?”她问。
“成本不到五块。”李哲答。
“那卖多少?”
“不卖。”
“对。”阿满点头,“因为它不是商品。它是‘人’该有的东西。可有些人非要把它变成生意,然后指责不做生意的人违法。”
她环视众人,目光坚定:“今天起,吴记暂停对外供餐三天。”
“什么?”小禾惊问,“为什么?”
“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阿满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我们求着给人饭吃。是我们愿意做这件事,才让它存在。他们可以封店,但封不住心。他们可以砸灯,但灭不了火。”
她转身走向柜子,取出那只瓷罐,打开封口,将最后一撮北宋灶灰倒入炉膛。
火焰猛地一跳,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银白,竟隐隐泛出金光。整个厨房被照亮,墙上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有无数人并肩而立。
“通知所有‘渡者’。”阿满说,“三天后,午时三刻,全国四十九处‘暖灯厨房’同时开灶。不管有没有人来,不管会不会被查,都要把火点起来,把饭做熟,把灯点亮。”
“我们要让他们看看,”她轻声说,“什么叫‘非令而行’。”
消息如野火蔓延。
三天内,四十九城,四十九盏灯。
有人悄悄在医院走廊支起小炉子,煮上一锅瘦肉粥;
有人在工地棚户区架起大锅,炖了一整只猪蹄;
有大学生在大学城后街,用宿舍电锅熬了十锅八宝粥,每人限领一碗;
更有那位退休厨师,在病床上写下食谱,让女儿代为完成:“爸答应过,腊八那天要请大家喝粥。”
午时三刻,钟声未响,火已燃起。
吴记厨房,阿满亲自掌勺。她做了最简单的蛋炒饭,加一根煎肠,一碟泡菜。饭菜出锅时,门外已排起长队??不只是流浪者,还有白领、学生、警察、记者,甚至一名城管队员脱下制服,默默站到了队尾。
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等。
当第一份饭递出去时,那人双手接过,低头说了句:“谢谢。”
阿满回了一句:“慢点吃,别烫着。”
就这么简单。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宋汴梁,吴记新坊的学徒正准备关店。忽然,灶膛里的火无风自旺,锅中残汤沸腾,铃铛轻响三声。老掌柜抬头望天,喃喃道:“东南方,火色如金,必有大事。”
他命人重新开灶,连夜熬粥百碗,分赠夜归人。
次日,京城流传一则奇闻:**“昨夜万家灯火皆暗,唯东南一隅,火光冲天,饭香十里,闻者皆梦亲人。”**
与此同时,国务院办公厅收到一份匿名材料,厚厚一叠,全是各地“暖灯厨房”的照片、日记、感谢信、录音片段。附信仅一行字:
**“你们要的数据,不在表格里,在眼泪和饭香中。”**
林研究员看到材料时,正在云南给一个被拐女孩梳头。她看完,把信折好,放进胸前口袋,然后轻轻抱住那女孩,说:“别怕,今晚我们吃饺子,你想吃什么馅的都行。”
风波渐渐平息。
举报者不再发声,城管归还了部分设备,那盏被砸的灯,被人用铁皮重新焊好,挂在原处,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此灯不灭,因人心未冷。”**
一个月后,阿满收到一封信,来自青海边防团。信中说,战士们自发成立了“高原暖灯小组”,轮流为哨所外巡逻的战友送饭。他们没有厨房,就用军用锅具在帐篷里炖汤;没有燃料,就捡牛粪烧火。最冷的那个夜里,八个士兵围坐一圈,捧着热汤,唱起了小时候妈妈教的儿歌。
信的末尾写道:
**“我们不知道‘共膳唤醒法’是什么高深道理,但我们知道,当一个人把热饭递给另一个人时,他就不再是孤单的。”**
阿满读完,走出厨房,仰头望天。
夏去秋来,北斗移位,银河横贯苍穹。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炊烟升得越高,离星越近。人若常怀善意,终能与天地同频。**”
她转身回屋,提笔写下新的一页:
>“甲辰年七月初五,
>全国‘暖灯厨房’恢复运转,新增七处;
>退休厨师康复出院,于社区开办‘邻里饭堂’,日供百餐;
>北宋吴记来信,言近日常有百姓梦中闻饭香,醒后食欲大振,疫病减半;
>最奇者,昨夜群星闪烁异常,紫微垣现一新星,光如炊火,三日不灭;
>李哲著《渡者志?终篇》,题曰:‘一碗饭的距离,是心与心最近的路’;
>小禾正式接任‘共膳传承人’,开始收徒授艺;
>而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临终仍笑。
>因为他知道,只要有人愿意为陌生人点火,
>这世间,就永远不会彻底黑暗。
>我们不是在改变世界,
>我们只是在提醒世界??
>别忘了,最初的那一口热饭,
>是怎样把一个快要冻僵的人,
>悄悄拉回人间的。”
笔落刹那,铜铃再响。
叮??叮??叮??
三声清越,穿云裂雾。
厨房里,小禾揭开锅盖,蒸汽腾起,如云如雾。
那香气悠悠荡荡,越过山河,穿过时空,落在北宋汴梁的晨风里,落在高原哨所的雪地上,落在每一个正在饥饿或孤独中的人鼻尖。
而在某个城市的桥下,一个曾割腕的流浪汉,如今正蹲在小炉前搅动一锅白菜豆腐汤。他对面坐着个少年,满脸憔悴,眼神空洞。
“喝点吧。”他说,“我以前也不信有人会管我。直到有人给我一碗饭,说‘慢慢吃,锅里还有’。”
少年犹豫了一下,接过碗,吹了口气,喝了一口。
热流顺喉而下,他忽然哽咽:“……好烫。”
“对。”男人笑了,“可这就是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