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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倾未倾,将整座金陵城浸泡在血色的馀晖里。
硝烟像一条条灰黑的绸带,缠绕着金陵城的天空。
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和一个老兵结伴,在街道上蹒跚前行。
青年的钢盔边缘还在往下滴着不知是谁的血,在泥土路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他的左腿军裤被弹片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半个血脚印。
而就在这时,青年身边的老兵,突然拽着他扑向路边炸塌的砖墙。
一发九十毫米的轻迫击炮的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冲击波掀飞了半截电车轨道,扭曲的铁轨像条垂死的巨蟒腾空而起,又重重砸在两人刚才站立的位置。
青年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鼻腔里灌满了硫磺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不受控制的咳嗽了几声。
随後扭头看向身边的老兵。
“老刘!”
“刘国言,还活着吗?”
趴在地上的老兵,从地上,挣扎着撑起身体。
“放心!”
“还没死!”
“鬼子的推进速度,比我们想得快……”
“没能立刻拿下玄武门,他们扭头就调转方向,攻打长安门……”
“听枪声……还有小股部队,是从月牙湖的方向,打进来的。”
“赤红论坛上的最新消息……金陵城内,各大守军的弹药已经告急……有的地方军,一人平均就剩下三发子弹!金陵军工厂必须尽快投入生产!”
“陆言同志!我们得加快速度!”
林彦此时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是中山东路,而此时此刻,整条中山东路,都已成废墟。来自法高卢的梧桐的残枝断干横七竖八地倒在街上,有些还在燃烧,飘落的灰烬像黑色的雪。
林彦看见,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学生被压在树下,眼镜片碎了一只,另一只镜片上沾着脑浆般的白色粘液。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五指深深抠进泥土,彷佛要抓住什麽。
林彦小跑过去,把手按住那个圆眼睛学生的脖颈处,发现他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了脉搏……
林彦咬着牙,面色瞬间狰狞。
“该死的!”
“城区里的活人,不是应该都转移到安全区了吗?”
刘国言,步履蹒跚的走到林彦身边。
“按照赤红论坛里的“金陵居民消息汇总贴”来看,金陵城区里的百姓,绝大部分,确实已经被我们转移到了安全区,但粗略计算,至少还有一万名左右的百姓,没有来得及被转移。”
“他们有的是年龄大了,决心等死;有的是太过固执,不肯放弃自家的产业;还有的,宁愿相信那些小鬼子,不会屠杀平民,也不肯相信我们……”
“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但不可能事事尽如意!”
“我敬佩一个老军人,他说他费尽心思却不敢妄谈胜利,他只想让他的部下在战场上少死几个。他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街道的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林彦抬起头,看见,有三个缠着红十字袖章的妇女正拖着一块门板奔跑,门板上躺着个腹部中弹的士兵。
最前面那个扎蓝头巾的中年妇女突然一个趔趄——她的布鞋被血浸透了,每跑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鲜红的印记。一发机枪子弹擦着她的发髻飞过,打碎了身後药店的玻璃橱窗,“广济大药房”的金字招牌轰然坠落,差点砸中她们。
林彦的面色更加难看!
“怎麽还有女人!?”
“谁他妈的让女人留在城内的……”
“那群鬼子一旦……”
可林彦的话音未落。
刘国言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们不是本地人!”
“她们应该是女玩家……或者说女同志,咱的同志。”
“她们自愿站出来,负责救治伤兵!”
“她们说了……”
“战端一开,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有一份力,尽一份力……妇女能顶半边天。”
林彦一时悲恸,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而就在这时,刘国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这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情况也不太好,他的左肩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结着紫黑色的血痂。他的下巴的胡子里嵌着沙粒和火药渣,右眼上方有道新鲜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里能看到森白的额骨。
“老刘……”
刘国言摆了摆手。
“放心,死不了……”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一架九六式舰攻从低空掠过,机翼下的太阳徽记在夕阳中红得刺眼。轰炸舱门打开的瞬间,林彦条件反射地拉着刘国言扑向路边的排水沟。
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飞。林彦的後背重重撞在电线杆上,他听见咔嚓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连他体内的“甲基苯丙胺”都无法压制。
他眼前的视线,都瞬间模糊。
幸好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脸。
“醒醒!醒醒!”
“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老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彦的视野重新聚焦。
他看着眼前的刘国言,点了点头。
“还可以!”
“我嗑过药了。”
“飞机……”
“他娘的……鬼子的战斗机,还没有解决掉。”
刘国言抬头,瞥了一眼已经飞向远处的战斗机。
“差距……”
“各方面都有差距……农业国和工业国的巨大差距。”
“不过没关系,把那群鬼子,再放进来一些……”
“把他们引进街道,拉进房屋,拖进巷弄……”
“逼着他们和咱们打巷战。”
“只有这样,才能扼住他们的飞机和大炮。”
“按照我们的计划……最迟明早……”
“就可以把这群鬼子,拖进我们精心布置的地狱。”
刘国言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抱着林彦的腰,把他架起来,带着他继续沿着墙根往前走。
“就快到了……”
“抵达军工厂后,你确定有办法让军工厂,恢复生产吧。”
林彦点了点头。他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军工厂的那些工人的藏身之所……”
“除了少部分工人,被转移到渝州,长安等地外,大部分本地工人,都没有逃出金陵。”
“无论如何,得让他们回来,投入生产……”
刘国言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林彦,加快了脚步……
两人继续往前走,可当两人拐过珠江路口时,刘国言的脚步,不自觉的一顿……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地狱般的景象:整排房屋被燃烧弹点燃,火舌从每个窗口喷涌而出。有个浑身是火的士兵从二楼窗口跳下,像支人形火炬在地上翻滚。
更可怕的是墙角那堆叠放的尸体——最上面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女,她的辫子被烧焦了,怀里还紧紧抱着本《国文课本》,封皮上的国府徽记正在烈焰中卷曲。
林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刘国言阴沉着脸,还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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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带着林彦,贴着墙根前进,他们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和弹壳上。
路过一家被炸毁的绸缎庄时!
林彦看见柜台後面躲着对一母子。
母亲用身体护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子,後背插着几块玻璃碎片,血顺着织锦缎面料往下流,在“瑞蚨祥”的金字招牌下积成小小的血泊。
她怀里的男孩儿,也已经没有呼吸,一枚弹片,卡在那个男孩儿的脖颈处。
鲜血把那个小男孩儿,染成红色……像是个红色的福娃娃。
他的小手抓着自己母亲的衣角。
哪怕自己咽了气,都不曾松开。
这对母子,在这末日般的世界里,相依为命……
这对母子,在这末日般的世界里,共赴黄泉……
林彦觉得胸口那团被压制的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马克沁机枪的嘶吼。
两人转头看见光华门方向腾起浓烟,烟柱中不时闪过炮弹爆炸的橘红色光芒。更近些的街垒後面,十几个士兵正在搬运沙袋,有个瘦得像竹竿的小兵被沙袋压弯了腰,却还在嘶声喊着家乡的小调。
刘国言,咬着牙。抬手指向西北方……
“走!”
“就快到了。”
在越来越赤红的天幕下,不远处,一座宏伟建筑的轮廓如同受伤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当刘国言终於带着林彦,转过太平南路时!
那座建筑,终於完全展露在林彦和刘国言的眼前……
夕阳如血,将眼前这座建筑的轮廓镀上一层悲壮的赤金色,林彦钢盔下的双眼被这光芒刺得微微眯起。
这座始建於六十年前的军工堡垒,此刻在战火中显露出它最原始的面貌——不是後世文创园里修葺一新的历史遗迹,而是一头伤痕累累却仍在咆哮的钢铁巨兽。
主楼西侧那座被炸塌的了望塔像折断的龙角,扭曲的钢梁从废墟中刺向天空,
在夕照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塔身残留的砖石上,还能辨认出“光绪七年”的阴刻铭文,此刻这些承载着半个多世纪历史的青砖,正随着远处炮火的震动簌簌落下碎屑。
十二座烟囱如同巨人的手指戳向血色苍穹,其中三根已经被炸得只剩半截,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砖石像是被野兽啃噬过的骨茬。最东侧那根完好的烟囱还在吞吐着黑烟,将夕阳切割成流动的暗红色绸缎。
林彦知道,那意味着地下车间的熔炉仍在运转——这座兵工厂的心脏还在跳动。
正门处那座中西合璧的拱券门楼上,“金陵机器制造局”六个魏碑体大字只剩“金”与“局”二字完好,其馀都被弹片削去了半边。
最令人窒息的是厂房外墙那些交错的管道系统。粗壮的蒸汽管道像巨蟒般缠绕着建筑主体,有些段落已经被炸断,断裂处喷出的白雾在夕阳中形成诡异的虹彩。
排水管道的铸铁外壳上凝结着厚厚的黑色油垢,混合着未乾的血迹,在墙面上拖出长长的暗红色泪痕。
林彦的视线顺着排水沟移动,突然在墙角发现半截残破的木质标牌。他蹲下身,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炎铜厂·光绪七年”的字样。这块见证过大夏第一挺马克沁机枪诞生的标牌,如今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一阵狂风卷过厂区,掀开某处破损的屋顶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林彦抬头望去,透过那个缺口,能看到厂房内部——巨大的龙门吊横梁像被斩首的巨龙躯体悬在半空,下面散落着尚未组装完成的炮管。阳光透过铁架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彷佛要把那些沉默的钢铁囚禁在时光里。
西侧那排民国时期加建的仓库已经完全坍塌,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木箱。有个箱盖被气浪掀开,黄铜弹壳滚落一地,在夕照中闪烁着金币般的光芒。更远处,被炸毁的试枪场里,十几个稻草靶人还保持着千疮百孔的站立姿态,如同某种诡异的仪式队列。
最震撼的是兵工厂背面那座小山丘。在血红的夕阳映照下,能清晰看见山体上呈放射状分布的十二条铁路支线——那是当年运送军火的专用轨道。如今大部分铁轨都被炸得扭曲变形,像被巨人生生拧断的脊椎骨。只有最边上那条支线还完好,轨道上停着三节布满弹孔的铁皮车厢,其中一节的车门大敞,里面堆放的棉纱正在静静燃烧,飘出的灰烬如同黑雪落满轨道。
夕阳渐渐沉到主楼背後,建筑的阴影如潮水般漫过林彦的脚面。在这明暗交界的一刻,他看见兵工厂围墙上用石灰新刷的标语!
“每一颗子弹都是射向敌人的复仇之火!”
白石灰刷就的标语下方,新鲜的血液还在顺着砖缝往下淌,在暮色中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林彦整了整歪斜的钢盔,迈步走向那扇被炸变形的大铁门。
他的脚步声淹没在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却沉重得彷佛能震动大地。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一队士兵,出现在那扇扭曲变形的大门后。
一个头戴钢盔的年轻人,跑在最前面,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像是两簇燃烧在废墟中的火种。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彦面前,绑腿上的血渍在奔跑中甩出细密的红点,溅在军工厂门口半截焦黑的厂牌上。
“陆言同志!”
他的敬礼姿势标准得近乎刻板,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有道新鲜的刀伤!
“我是东北军,一一二师,二一四团三营七连,连长,李海柱!”
他冲林彦眨巴了几下眼睛。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老坛酸菜!”
林彦也冲着眼前的青年,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陆言!!!”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
一个来自东北,目前居住在“燕北市”的主播!
在“夏日闪电”退出这个世界后。
他的直播间人数便一直是所有主播里最高的。
老坛酸菜,此时咧嘴笑笑。
“第一次和您见面,没想到会是在金陵的军工厂。”
“我们连目前负责守卫这座工厂!”
“并且负责,为金陵城内的所有友军,援助弹药。”
林彦抬头看了一眼老坛酸菜身後的那座巨型工厂。
他眉头微皱!
“整个金陵军工厂,只驻扎了你们一个连?”
“你们连队才多少人?”
李海柱,或䭾说,老坛酸菜,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
“一千……一千三百六十六!”
林彦愣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少人?你再说一遍!”
李海柱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总共一千三百六十六人!”
林彦旁边的刘国言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
“接近一千四百人的部队……你管他叫一个连啊!”
“这他娘的分明是一个团的规模!!!”
“你私自把连队给扩编了?”
李海柱不好意思的笑笑。
“不算吧!”
“我不过是收留了一些,部队溃败,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的溃兵……以及一些老家沦陷,和那些鬼子有血海深仇,不甘心躲在安全区的民兵……”
林彦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那些溃兵,为什麽愿意跟着你?”
“就算他们的连队被打散了,他们还有营长,还有团长……”
“他们为什麽跟着你?”
李海柱往前走了几步,贴近林彦,他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不把他们当炮灰……我把他们当人……”
“这是一个人活着,但却非人的时代,一群活的不如狗的行尸走肉,只是想当一个“人”。他们混混沌沌的知道他们要打鬼子,因为是这个叫“鬼子”的东西,让他们这麽悲惨,有人是为了报仇,有人是听长官这麽说的,有人是看周围人都这麽干,那我也这麽干,总之,还是得打……可他们在战场上被当炮灰,他们看不到赢的希望,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不知道这麽打下去,意义是什麽?他们不知道自己为谁而打?为谁而拚命!”
“而我告诉他们,打下去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他们的挚爱亲朋,子孙後代,我一遍遍的给他们描绘,胜利后的美好世界……”
“我还骗他们……”
“我跟他们说,我会带他们回家!”
“回到老家去!”
“我是个无耻之徒,我哄骗他们,给了他们本不应该有的希望。”
“但他们需要这种希望!我们他们聚集在这里,我只是个连长……但他们管我叫团座……因为他们很多人见过最大的官吏,就是他们的团座,他们恭维我……他们觉得恭维我,就真的能在这座城活下去,真的能回到他们的家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