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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吐息
[你看见了我吗。你经过了我吗。
你专注了我吗。你进入了我吗。]
晚饭一起聚餐。
陶天然吃得不多。多的是人与她搭话,笑道:“陶老师吃这么少,难怪这样瘦。”
程巷舀一勺汤,心想:陶天然以前吃得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
设计师里有渝省人,编导组显然提前做过功课,一道水煮牛肉呈上来,豆芽打底。
程巷忍住设法将它从陶天然面前移走的冲动,擎着白葡萄酒杯,托腮,言笑晏晏的同她人聊天。
本就是为着大家快速熟悉起来的饭局,她与陶天然坐成最远对角。陶天然终于成为挂在她眼角一枚小小的影子,像她曾经企盼的那样。
散了席,程巷没等陶天然,自己先回宿舍区。
先检查一圈摄像头位置。编导有提前说明,毕竟她们都是素人,摄像头不会时时开着,只会在需要宿舍场景时提前告知。
所以现在无需挂怀,程巷身上还黏着泰国带回来的汗,抓紧进浴室去洗澡。
裹着浴袍出来时,发现她的室友已经到了,一个名叫邹恬的年轻女设计师。
程巷拎一拎浴袍领口:“嗨。”
“嗨。”邹恬扬手:“你长得好漂亮。”
“我也这么觉得。”程巷对余大小姐的美貌深以为然。
“……哈?”邹恬兜着程巷上下打量一圈:“身材也好好。”
程巷心想我裹成这样你都看出身材好,那我脱了岂不是吓死你。
咳,开玩笑。
程巷取了衣物,进洗手间换好才出来。毕竟吧她是弯的,于人于己礼貌点好。
蹲身在行李箱里翻找一番。
得,果然什么干净衬衫都没有。
只得微信联系自己的责编,询问可否帮着将衣物送出去干洗。得到肯定答复,不过就算加急,也得三天后可取。
程巷啧一声,预备明日将衣物打包好送出去。另留了两件衬衫,预备手洗一下,将这两日对付过去。
便拎着衬衫往盥洗室走去。
这次的宿舍板房搭得有些像校舍,尤其盥洗室,空间很大,左右两排水龙头对着排开,两列大的玻璃镜,配吹风机。
毕竟是板房,房间里电压不稳,要求大家到这里用吹风。
程巷偏头,一手随意拨散海藻般纠缠的发,吹风机呜呜吹着。
奈何余大小姐一头长发实在太浓,吹风机功率不高,扬了好一会儿,手都酸了。
吹到半干便作罢,程巷堵住银质漏水塞,接了半盆水手洗衬衫。
唇角衔一支烟,没点,就那样衔着。
抬眸看镜中自己,穿泰式风情的吊带小衫,紧实的肌肤染一层金蜜棕,底色仍是白,只是显得更浓妩多情些。
眼尾无需描画自然上挑,双唇却是有分量的厚翘,给这张脸带出些钝感,不至真正沦为俗艳。
么喝烘托气氛的白葡萄酒。
自己回房后,却又自己叫一瓶红酒。
若她是宝石,大概是净度硬度兼具的海蓝宝,与她相较钻石显得寡淡。她的底色是幽幽的蓝,天映进去是天,海映进去是海,深情映进去是深情,她的风情藏得很深,给人以能撬动她的错觉。
程巷低头,望着盥洗池里的泡沫。
她能感到陶天然抬手靠近了她的颈后,冷也是一种灼人的温度。
程巷抿一抿唇。
既然她能掌握余予笙的风情四溢。
能掌握余予笙的天资卓绝。
为什么她不能掌握余予笙的满不在意,去过更轻松的人生。
她的头发吹到半干不干,被陶天然伸手握起,那样厚,陶天然一手握不住的程度。皮筋套上去,不过两圈便已绕紧。陶天然全程很注意,并未触到她一厘肌肤。
程巷低头,感到自己后颈毛孔舒张开,像被人植入一根金属细线。
直到陶天然的手撤开去。
程巷回眸,浅笑:“谢谢。”
陶天然拎起牛皮纸袋,只摇摇头算是作答,便往外走去。
程巷望一眼她背影。
从来都是这样。
从来都是这样。她云淡风轻,她暗自较劲。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心啊。
******
程巷回到宿舍时,邹恬已经睡下。
程巷放轻手脚,仍是进洗手间锁门换了睡衣,才钻入薄被间。
板房搭建在郊区,盛夏里侧卧,能听见虫鸣啁啾。
细微的声响更能反衬某种寂静,程巷听见隔壁房间,有轻微脚步声响。
她睁着眼,听着脚步声靠近又远离,游走到对准一片芦苇浅滩的露台。须臾之后,又走回来,是陶天然轻轻上了床,靠在床头,几乎能感受到她那轻薄身姿的重量。
她俩之间,只隔薄薄的板房木板。
程巷未曾想到,这样的距离竟似比同处一室更近。
她睁着眼,浅滩虫鸣形成某种规律白噪音。在睡过去以前,她并未听见陶天然是何时躺下的。
她做了个梦。
梦见陶天然就那样倚在床头,穿一身月白丝缎的吊带睡裙,裹着轻薄曲线,手悬垂在床边拎一只红酒杯,酒液斜斜的似要洒落。
是现实中未曾见过的风情。
翌日是小组讨论,各人的责编负责跟拍。
程巷和陶天然坐在小小一间会议室里。程巷一手托腮,懒散俯身的姿态很低,浓卷发蜿蜒到桌面。
她问过编导,得知节目有后期修图,是以懒得仔细扑粉,仍只描眼线和涂唇膏。
陶天然也是一样。她皮肤从来细的不见毛孔,只抹克制的大地色唇膏。
昨晚那只黑色皮筋被程巷箍在了自己腕间。
她又拿了只新的,套在自己清矍的手腕。
程巷垂散着睫笑了笑,
天然的侧脸(),N????瑭??荴?灓??絬?
“皖???”
“??”
“皖???”
“??”
??葶????讗?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腿绵绵得站不住,扶住陶天然在她腰间打横的手臂。
她想问“你记得我房间窗帘的花色么”。
想问“你知道我们窗外偶然会飞过一只蜻蜓么”。
想问“你看见我耳廓上有颗小小浅红的痣么”。
你看见了我吗。你经过了我吗。你专注了我吗。你进入了我吗。
程巷觉得自己哭了。还好是在淋浴之下,潺潺水流冲刷了她的眼泪,一同汇入她微张的唇里。
到了现在,程巷坐在摄像机架设的会议室里。
她说:“真正的初见不是纯,是欲。是贪嗔痴念,是欲壑难平,是将对方拆吃入腹,是明知镜花水月一场空,仍旧伸手去捞。”
她说这些话时陶天然就坐在她对面。
会议室里有久长的沉默。
接着陶天然扬起清矍的手腕来,很轻的一下、两下,指尖敲着掌心,为她轻轻鼓掌,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程巷垂首而笑。
也许等你终于真正看见我的时刻。
我已经不是我了。
******
程巷就这样同陶天然定下了这轮的设计。
前两轮的设计不用做出实物来,只需画出手绘图,再由节目组请人渲出3D模型来。
线稿是陶天然勾的。人只需一支墨蓝钢笔,就能改写地壳深处亿万年的奇迹。
为了便于理解,程巷拿水彩一点点给线稿描色。
珠宝设计师就是酷啊,拈一支小排刷笔,点出些绯色。为了拍摄效果会议室里有落地镜,程巷望一眼镜中自己,勾着软塌塌的腰,一头浓密的发被陶天然给她的皮筋束在脑后,姿态轻松。
不像她以前画漫画,穿着宽大的家居T恤和短裤,苦哈哈俯在电脑前,时刻怀疑自己要得肩周炎。
唉这样说也不对。不酷的不是漫画家这个职业,而是不入流的她。
等色稿出来,编导过来看了眼,摸着下巴显得讳莫如深:“这红色的两点是……诶这,不大好吧,虽然我懂这是艺术哈,但是过不了审的。”
程巷怔了怔。
然后气急败坏的喊:“那是美杜莎血红的双目!”
编导拍拍胸脯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程巷又不是不知道流媒体节目要过审。她和陶天然最后商讨出的具象设计,是美杜莎。
碎钻拼出蜿蜒的蛇发,两粒红宝点缀成令人石化的血色双瞳。你看向她,便献祭自己的灵魂。
几乎毫无意外的,所有评审给出几近满分的成绩。
结束录制,设计师们一同往外走。程巷走在陶天然身后,能听到那些窃窃议论,说陶天然线稿描得多么精妙,那双手也不知怎么长的。
()。”陶天然侧对着程巷,飞扬的黑发挡在脸侧。
“哦?”程巷微微拎起音调:“那你有很爱那个人吗?”
心脏皱缩起来,撞在心壁上。
良久,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陶天然将吹风挂回墙面,转向她:“你也对我感兴趣?”
程巷张了张嘴。
陶天然见她不答,转身走了。
程巷垂下眼睫去。
没追问。
也许因为,胆怯的人,怕听真实的答案。
******
回到宿舍,邹恬还未睡下,斜靠在床头翻一本画册,对程巷搭话道:“这天真够热的。”
程巷弯弯唇:“是。”
邹恬打横手掌在脸边扇两下:“也不知是不是住在板房里,闷得很。”
程巷:“也可能快要下雨了。”
邹恬是南方人,索性放下杂志,枕着只手掌问程巷:“北方夏天的暴雨什么样啊?你肯定不敢信,欧洲我走了一大圈,却是头回来邶城。”
程巷取了浴巾正要去洗澡:“你知道淋浴头打开那感觉吧?噼里啪啦砸在人皮肤上,就那味儿。”
邹恬笑了。
程巷跟着挑动唇角:“我本来也想形容得浪漫点。”
邹恬连连摆手:“不不,你形容得很贴切。”
程巷洗完澡出来,邹恬已经睡了,只给她留一盏夜灯。
程巷上床,顺手将夜灯也掀灭。这一夜,没听见陶天然趿着拖鞋的轻微脚步声,不知是否已睡下。
她张着眼想:淋浴头的形容不是不浪漫,但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浪漫。
蒸汽弥散的逼仄淋浴间里,下起一场宛若盛夏的暴雨。
淋湿她。吞没她。融化她。燃烧她。
她背抵在陶天然怀里,对另一个人交付她的灵魂。
陶天然的唇在她耳廓边:“还可以吗?”
她一手摁在浴室玻璃留下染水痕的掌纹:“深一点。”
深入我。探究我。掌控我。然后,爱我。
程巷自嘲的挑起唇角。
可时至今日,她藏在另一人体内,却连听陶天然一个真实答案的勇气都没有。
忽然。
程巷凝了凝神。
浅滩始终有虫鸣啁啾,她必须很专注的听,才能听见与她薄薄一张木板之隔,有人很轻的喟叹,拖出绵长气音。
程巷第一反应是陶天然胃疼了。
点那么大一瓶红酒。
她抬手去揉眉心皱出的小骨朵,接着发现,或许她想错了。
因为那连绵的吐息还在,很轻,轻而隐忍。要不是她和陶天然头抵头的只隔一张木板,她又清醒得无一丝睡意,决计不可能听到。
程巷瞥一眼另张床的邹恬,见邹恬睡得正熟。
她屏息,睁着眼,始终听着那边陶天然的动静。
陶天然是在……?
直到那边静下来,短暂空白,她听见陶天然轻轻起身,趿着拖鞋走往露台方向。
程巷抿唇,竖起一只手掌来,贴住那张轻薄的木板。
好像很多年前,她贴住浴室氤氲水汽的玻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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