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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碧波, 漕船其上。
河风带着略有腥味的水气, 拂在船栏旁英英之人身上, 如白玉滋水,更显温润。其身后另一人缓缓走近。
“钟大人如此忧容难道是在思念心上之人?”
钟承止完全没意识到与重涵分别后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此时立刻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转身对成渊回道:“成大人会如此作想,难道是颇有经验?”
成渊笑了笑:“看钟大人面色,似乎一宿未睡,甚为疲倦。”
“不错,下官确实是一宿未睡,昨夜实在被弄得疲倦, 故不在此多陪成大人了,容下官进去补一下眠。”说完钟承止便进到了自己的舱室。
不知为何,钟承止与成渊从初次见面开始, 两人的对话总是互相带着一点淡淡的挑衅。倒也并非钟承止故意,只是几日下来总是这般, 竟习惯成自然了。不过尽管对话如此, 合作却甚是顺利,两人不约而同都提出微服出行乘漕船南下, 简直不用商量。
钟承止依然带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景曲,还有那只呱噪的平安,随身行李说是简单, 但重涵吩咐魏老悉心准备的行李却是简而不陋, 丝毫没失了重府的颜面。成渊却是真正的只身一人, 行装简陋。一位四品大员公务远行,竟连个仆从都不带,实在奇怪,但放到成渊这人身上,又让人感到合情合理。
前几日得知钟承止是与成渊一起出行后,重涵赶紧把李章明叫到家中,细问关于成渊之事。
据李章明说,成渊身世已无从查起。其幼时流浪在一个行老下做人力,被雇到李家。李章明的爹李云从无意中发现成渊既识字又会武功,性格成稳,举止端庄,完全不似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孩,问其家世却说不知。李云从觉得可能是哪大户人家的公子无意走散或被拐卖,心生怜悯,干脆赎买回来还了良籍。其后让成渊在李府里做点杂事,并送进官学读书。
一入官学,成渊便展现出优于常人的天资,同时又勤奋刻苦,迅速超越了比他多读数年书的同龄富家子弟。李云从见此,便不再让成渊做杂事,只要其专心读书,还时常亲自指点。成渊未负李云从所期,苦读数年后,一路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馆选,靠科举入朝。
李云从是方正之人,从未在官路上给过成渊直接的帮助。不过外人看来,成渊终归是李云从的门生,多少会给其面子。金榜题名后成渊也算是平步青云,现在不过二十六七,已官及四品,任大理寺少卿,与重熔并称为如今朝堂上的“双虎少杰”。
在被李云从赎买后至授官前,成渊一直居住在李府,于是与李章明有六七年朝夕相处的时光。李章明从小勤奋好学,多少是受到了成渊影响。不过由于年岁差别较大,李章明与成渊之间更像是隔了近十岁的兄弟,固然亲密,却难免有些距离,无法像与重涵一样无话不谈。李云从对于成渊亦父亦师,成渊深感恩情,一有空便会回李府看看,有什么事都会找李云从商量。对于半个弟弟李章明,只要是能做到的,成渊皆是有求必应。
这也是为何一有大案子,重涵就会去问李章明。只要李章明开口问,成渊凡是无须避讳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成渊也从李章明处得知了不少关于重涵及今年新科状元钟承止的事。
成渊安排的漕船是一艘实际主运上等瓷器的江浙船。近年船工为多带土宜,漕船都造得偏大。这艘江浙船便显得比普通漕船小了一圈,但材质坚实,力求行驶平稳。而且因为主运龙泉瓷,这艘船并不会中途换船或换船工,而是一路直抵江南。钟承止本想漕船上设施必然简陋,恐怕都没个像样的地方过夜。但这艘船却造得介于货船与客船之间,除了有载货的拱形舱,亦有内设过得去的客舱,能让成渊与钟承止在行驶途中居住。看来成渊找这艘船,也花了些功夫。
为了更好的微服出巡,成渊是通过漕务官吏从京帮的漕船里挑选,并且未向其他人表露身份。船上的船工只知有二位大官南下游玩欲避开眼线,故乘漕船,却不知其为何要避开眼线。但一见到钟承止容貌,船工们顿时自以为了然,只当是成渊与娈宠出行逍遥快活,要避人知晓,还带着一侍卫。故安排两间房间,一大一小,自然是二位大人住大的,侍卫住小的。只是不幸,大的被钟承止与景曲占了,小的丢给成渊一人委屈。
这艘漕船南下回临安,只带了少许京货,几乎空船而归,且顺流而下,速度较快,但也须至少十来日方可抵达。钟承止本想上船先与成渊好好谈一谈案情,可前一日近乎一宿未眠,此时困得不行,便决定先睡觉。结果刚进到舱室坐倒床上,就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干什么呢!又想睡觉!有你这么懒的吗!”平安不知何时进到舱室里,见钟承止想解衣入睡,立刻呱噪起来。
钟承止深深感到,这离开了重府再无人盯梢,恐怕每日都要被平安吵得够呛:“不睡觉干嘛?还有十几日才能到呢。
“去找那个姓成的,问下去年案子是啥情况。看看与阴府有无关联,我们可不要白跑一趟。”
“京城呆了这么久,除了中毒案有见到更大的线索?除了顺着这事查还能如何?别吵,让我睡觉。”钟承止也不解衣了,倒头就睡。
“你晚上都干嘛去了?!晚上不睡!白日睡!”
钟承止翻过身,背对平安:“你又不是不知我晚上在干嘛,干了一晚上,很辛苦的。”
“你……”平安飞到钟承止身上猛啄,“节操呢?节操呢?!节……”
咯吱——
忽然一声响,舱室门被打开了。因为景曲不在舱室内,可能随时会进来,故钟承止并未锁门。但此时进来的却不是景曲,而是成渊。
平安赶紧收了音。舱室没有窗户,平安只能飞到床边的凳子靠背沿上立着,当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小鸟,叽叽喳喳。
成渊进来,反手关了门,然后坐到床边,向背对他躺着的钟承止说:“本官想到还未与钟大人细致讨论去年中毒案的案情。前些日子的竹松看一事,我从章明那听得钟大人的见解,顿时如醍醐灌顶,当时就生了与钟大人一起查案之心。没想如此凑巧,陛下竟让钟大人与本官同行,实在幸哉。”
钟承止动都懒得动:“到临安至少须十多日,过几日再细谈不迟。今日就让下官稍稍休息补下精神,后面也好给成大人查案多出些能及之力。”
“也是,这一路不知要与钟大人朝夕相处多少日子。钟大人也就无须与本官客气,我们直呼其名,你我相称即可,也便于微服查案。”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成渊,我要睡觉了,你可以出去了。”
“呵呵,承止,你还真是不与我客气,那我先告辞了。”
这时,钟承止眉头一蹙。首先钟承止未想到成渊会直呼他“承止”,再来他感到身后的成渊正抓向平安,而且手势极快,并不像普通逗鸟。
瞬刻。
钟承止翻身坐起,右手中指食指两指并拢,从下往上敲在成渊抓向平安的手腕上,成渊手臂登时被弹到一侧。
平安受惊,飞扑到半空中。
成渊立刻抬手,欲抓住飞起的平安。钟承止从床上倏然跃起,一手刀将成渊的手腕从上往下打开。成渊又马上切换招路,继续向在房内乱飞的平安抓去。
俩人就这么在狭窄的舱室里,追着平安飞招来式往,皆未使用内力,仅仅只以招数与力量相搏。照说抓住空中的飞鸟并非易事,但成渊速度极快,动作准狠。若非钟承止招招都能压住成渊,平安全力疾飞也无法避过。
数十招下来,论巧招压制,无人能出钟承止其右。成渊两手手腕被钟承止握住,压在地上。
钟承止两腿跪在成渊两侧,低头看着地上的成渊:“成大人到底是何人?这身功夫可非是寻常一位四品大文官能有。”
“钟大人不是彼此彼此?还能压制住本官,这身功夫可从未见一位新科状元能有。”
“成大人所欲为何?想试一试新科状元的身手?”
“本官只是见钟大人这只平安鸟甚是美丽,想拿在手中细细观赏。”
“可惜这只平安鸟,脾气不好,若伤到成大人下官可担待不起。”
“钟大人多虑。若论招数,本官不是钟大人对手,如何能碰到此鸟?不过……”
成渊被钟承止握住的手臂突然抬起,手掌反抓住钟承止的手腕,接着迅速翻身,用自己整个身子将钟承止压在地上。
钟承止未料到成渊会毫无征兆地来这么一出,注意到时已躲避不及。成渊身量比钟承止大不少,此时还用了内力,压得钟承止浑身除了手指头没一处能动。纵使有千招百巧,根本动弹不得,又有何用?这招虽然不那么好看,却是对付钟承止最好的办法。
“钟大人毕竟是少年体质,论内功气力与本官相差甚远,被这样压制你还能有何办法?承止?”成渊在钟承止极近的脸前说道。
钟承止嘴角一翘,笑了一笑:“你可以试试看,我有何办法。”
成渊感到脖子一凉,微微转头,目光往侧面扫去。
景曲正站在旁边,手持长剑。剑刃闪着寒光,剑尖顶着成渊的脖子。
“呵。”成渊笑了一声,收回全身对钟承止压制的气力,“开个玩笑,承止。景兄也太过认真,老这样的话,我们往后如何共事?”
钟承止对景曲使了个眼色。景曲收了剑,归到剑鞘。
成渊起身,再伸出一手,把躺在地上的钟承止也拉了起来。
“成大人,我暂时不多问你,你也不用多问我。我们就心照不宣,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过这种玩笑请不要再开了,景兄不像我好说话,往后刀剑不长眼,可别误伤了成大人。”钟承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成渊说道。
成渊笑了笑,理着衣袖:“甚得我意。大家以后互相毋须顾忌,共事为上。记得不用与我多客气,承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舱室。
待门关上,脚步声远去。
“这家伙到底是谁?”平安飞了下来。
“我怎知道。成渊已有二十六七,他到李家时我才多大?你问我?”钟承止顿了顿,又说,“不过,在他身上我莫名有一丝熟悉之感,那日霞凌阁学子聚会初次见到就有所感。但他魂质颇为清透,与重涵一样绝非坏人,故我也未多思虑。”
“这等功夫居然不是幽冥名册上的人,实在奇怪。”平安转着鸟头。
“成渊略像一人,但此人已亡。他这功夫底子可能出自阴府。”景曲在一旁说道。
钟承止对景曲问:“谁?阴府十几年前那会儿,散了太多人出去。他若是那会出去的,恰好是十岁左右,被李家收留时是十岁出头,这么说还真有可能。”
“有点像咸家的人,但咸家的人在十几年前都死了。”景曲回。
“成,咸……巧合还是与咸家有什么关系?话说,咸家……我全无印象了。”钟承止一副在思考的表情。
“行了!别管!只要这人不碍事,管他什么人!”平安又呱噪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一点用都没有,别人抓几下都逃不掉,白长一对翅膀。”钟承止转头对着平安说。
“你来当个鸟试试啊!你来逃试试啊!你怎没说你方才也被压着动弹不得!特别喜欢被压着对吧?对吧?!”平安扑腾着翅膀,怒吼道。
“景曲,把这破鸟带出去。我睡醒前别回来。”钟承止懒得理会平安,又倒到床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