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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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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傍晚, 钟承止与成渊景曲乘坐的漕船抵达临清。
由北水门进入城内, 便见运河两岸船只舳舻相接，密密麻麻, 把近十尺宽的河道塞得如同一条细渠。等候过闸的船只依序停靠在岸边。每个码头都站着一些看似寻常布衣, 但明显为监察守卫的人。每艘船的人员上下、货物搬卸都被严密监视，稍有异样，这些“布衣”就会立刻上前检查, 不容半点疑处。
钟承止一行刚从京城来，京师码头也未见到如此阵势。而且船只搜查应是由各地厢军或乡兵负责，并不该由布衣来执行，可见漕运三帮关系剑拔弩张已是明面上之事。官府也想尽量避免麻烦, 才会容许这些私下行为。
待漕船停好, 钟承止、景曲与成渊也被人从头到脚视察了一番，才上了岸。一踏上临清的的土地, 耳边顿时喧哗不已。钟承止三人走上码头边的木桥，一眼收不进眼底的，尽是商贾往来，车辆辐辏，烟花柳巷纵横交错，歌舞弦楼连甍接栋。此时不过傍晚, 天色未暗就已满处华光, 欢笑声声, 一片灯红酒绿的旖旎风光, 繁华丝毫不逊京城临水道。
临清地处三岔河口, 为大运河十分重要的港口。依季节与水量，临清闸快则两三日一开，慢则半月一开。开闸之前，船只只能在临清停靠等候。许多船夫会将随船捎带的土宜放在临清集市摆卖，赚点船资。也有船夫会从临清购置土宜，回乡贩卖。朝廷为抚恤漕运官兵，对土宜交易只要不超过定额都免其抽税，就使得临清这样的港口城市更加兴盛。但因主要人口为流动的船夫商贾，临清建筑多为酒肆、客栈、青楼、瓦舍……于是这座繁闹的城市，无处不是霓虹璀璨，无地不闻丝竹欢歌，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三人走在热闹的人群里，钟承止同在京城逛街一样，又是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不过沿河街道上卖货的铺子不多，一家连一家的都为酒肆客栈，离河道远一点有瓦舍勾栏，再远一点则是青楼南院。
大华所说的‘妓’，为‘女乐’，卖的是才艺，而非淫欢。法律还明文规定官员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
当然，女妓也非是如名门香闺一般不可冒犯，只是得讲求一个你情我愿。上等妓起居为宽宅雅院，追求者为豪少进士，自然不削与常人同宿。中等妓亦艺貌双全，小有名气，膏粱年少愿为其一掷千金，她们又岂会从于贩夫走卒？只是这些名妓看似风光无限，却极少能有好的归宿，一朝能遇到中意之人，绝不会还自守贞操。至于次等妓，更是因生存所迫不得不委身于人。还有真正的失足女子，只能以身做货，也是无可奈何。
大华酒肆门首多悬着红栀子灯，遥遥便能一眼望见。若酒肆内还有床榻可供客与妓就欢，那红栀子灯上便会不分晴雨盖张箬。在京城，不去专门的花街柳巷，这箬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一见，临水道数百里也没见挂着几张。但古往今来，无论哪处的大港口皆是情|色聚齐之所。如此多长年在船上劳作的船夫无处发泄，怎么办呢？临清的箬就特别多一些而已。
钟承止三人沿着河边街道往南走，走至城中最繁华处，望见一家三层楼高名曰“小樊楼”的大酒肆。酒肆门口放着写有“正店”的灯箱。但凡正店，排场就非是寻常脚店可比，门首缚的彩楼欢门高大华贵，楼外看去雕梁画栋，楼内更是富丽堂皇。而且“小樊楼”读起来，不由让人想到京城那家远近闻名的“白矾楼”，不知两家酒肆有何关联。
小樊楼不远处有间军巡捕屋。其门口用来救火的大水桶却被换成了酒桶，内里的厢军正点着酒桶数量，准备搬运到马车上，这处实际成了军酒转运站。其实京城的不少军巡捕屋也差不太多，只是多少还装点下门面，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毕竟京城驻守的是禁军，总比地方厢军要规整一些，但实际情况也不容乐观。大华和平多年，世人忘记战火的沉痛，也就自然地生出惫懒与腐败。
成渊看到这军巡捕屋的情况，不禁摇了摇头，随后与钟承止、景曲一起走进了小樊楼。三人被小二引至三楼，挑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熙熙攮攮，望着运河船只密集列如长龙，点了酒菜，喝酒吃饭。
“有这片地儿，清帮也穷不到哪去啊。”钟承止望着窗外说道。
成渊拿起酒瓶给三人斟酒：“故漕运三帮才能三足鼎立如此之久。即便现在以二对一，清帮也自认还有一搏之力，不至于倒戈卸甲。”
以身份来说，三人里最不该替人斟酒的便是成渊。但成渊从未在钟承止与景曲面前摆过身份，钟承止与景曲也完全没有推让与不适。钟承止拿起酒杯，敬成渊与景曲，三人便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钟承止对成渊说道：“其实你是想免了这一私斗，还是不欲漕运三帮合而为一？三帮分别而治，各自实力有限，并且互相牵制。但假如三帮合而为一，就是一相当庞大的民间集团，又有组织有纪律，近乎军队，对朝廷而言是一严重的威胁。加之如今有过半漕粮实则由漕运三帮负责运送，真闹起事来，还关乎着京城百万人的吃食问题。若反向压制，漕帮主要成员只是普通百姓，便很可能闹出民变。故三帮合一的话，除非朝廷能对其全全把握，不然有弊无利。”
成渊一笑：“承止果然聪明。所以你觉得，下毒之人是否也打的这个心思？”
钟承止摇摇头：“我觉得这下毒之人，远不只一个心思。当一件事能达到多个目的时，不知情的人若不能掌握更多的线索，便难以看出最重要的目的。”
“此话怎讲？”成渊问。
“如你所说——凡事除非意外，必有目的。漕船中毒案不会是意外，那目的究竟是什么？”
成渊回：“这正是去年一大疑点。杀了临帮如此多人，究竟对谁有好处？目前看来，去年中毒事件只造成了三帮关系紧张，未见有直接获益者。所以我才想，难道这三帮内斗本身，就是下毒者的目的？”
钟承止说道：“若京、临两帮打赢清帮，很可能会因瓜分一事两帮之间再起风波，并且由此引起第二次私斗，最后漕运三帮合而为一。又或者清帮意外战胜另外两帮，那清帮一统，结果也是合而为一。固然从长远来看，三帮合一的漕帮会成为一大威胁。但这样私斗下来，三帮都会实力大损。胜的一帮帮主短时间里无法取得另外两帮帮众的信任，而其亲信定有相当伤亡。帮内事务一时便难以理顺，整个漕帮会陷入混乱，不堪一击，极易被人黄雀在后。”
“嗯。”成渊道，“如果是想当黄雀，那杀了如此多人来达成这一目的也算合情合理。”
钟承止继续说道：“去年下毒，到形成目前的局势，花去了大半年。若由着局势自然发展，到三帮内斗分出结果，至少还需数月。这其中牵扯的人成百上千，不可能人人都被算计，任何一人都可能出现意外导致不同于现在的情况。人非神明，即使谋略高手也无法去年下毒时便确定今年会收获他想要的结果。那凶手若为了当这只黄雀，花一年的时间去做一件根本没把握的事，是否有些太过轻率？”
“……”成渊思忖片刻，说道，“这么大的决定，确实不会就赌在一件耗时长久又变数多端的事上。但若同时有其他计划，这边只是锦上添花，还是颇有可能。”
“对。”钟承止点头道，“你有没想过，这件事目的并不单一，有些只是锦上添花。就好像你这次下江南，表面上是重查去年的漕船船工中毒案，实际却是想阻止漕运三帮的内战。若我没猜错，你还受了陛下的密令，看能否让漕帮归附朝廷。这些目的未必能全部达到，可放在一起，今次江南一行可谓势在必行。但旁人不清楚内情，恐怕会觉得你一四品大员为何会亲自下江南查个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案子，是不是就想顺道赏赏烟花三月的江南风光。”
成渊看着钟承止半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给钟承止斟酒：“听君一席话，颇有些豁然开朗。看来此次有承止，定不会只赏赏江南风光便空手而归。”
钟承止笑回：“能赏赏江南风光，倒也不算空手而归。这漕船中毒案我们看不明，约莫是与你下江南一样，有浅显的目的，亦有深层的目的。想弄清楚，还是须了解更多情况。”
“承止能想到这层，看来是有一些猜想？”
钟承止顿了顿，随后说道：“若去年漕船上用的毒真的与前几日竹松看的毒一样，那我确实有些猜想。但现在尚不确定，还是不早下定论。”
钟承止说着轻叹了口气：“若如我所想，有些人看似为达到自己目的而利用他人，实际却当了别人棋子。为何这世上的人不能都像俞东家那样呢。”
“哦？承止与俞东家相识？看承止不似爱出风头之人，那日霞凌阁登顶难道另有隐情？”成渊未继续追问案子相关，而是转了话题。
“相识是相识，登顶只是一时兴致所致，如何会有隐情？”
那日霞凌阁登顶确实有一些隐情。不过钟承止与成渊相识才几日，显然不会对成渊道出实情。钟承止也看得出，成渊是察觉到自己有些话尚不想说，便干脆转了话题。
成渊又问：“听章明说，是重公子授意？”
钟承止笑了笑：“少年意气之事。不过因此成全了一对鸳鸯，倒也不枉出了次风头。”
“呵呵。”成渊也笑道，“重公子现在可不舍得要你去出风头了吧？”
钟承止不由看了眼成渊：“看来章明与你甚是亲密。涵儿的一点家底都被揭了个透。”
“若章明不嫌弃，我也算他半个大哥。”
“谁会嫌弃四品大员，成大人不要太过谦虚。”
成渊举杯：“没有李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恩我必永记在心。”
后日傍晚, 钟承止与成渊景曲乘坐的漕船抵达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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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承止一行刚从京城来，京师码头也未见到如此阵势。而且船只搜查应是由各地厢军或乡兵负责，并不该由布衣来执行，可见漕运三帮关系剑拔弩张已是明面上之事。官府也想尽量避免麻烦, 才会容许这些私下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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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地处三岔河口, 为大运河十分重要的港口。依季节与水量，临清闸快则两三日一开，慢则半月一开。开闸之前，船只只能在临清停靠等候。许多船夫会将随船捎带的土宜放在临清集市摆卖，赚点船资。也有船夫会从临清购置土宜，回乡贩卖。朝廷为抚恤漕运官兵，对土宜交易只要不超过定额都免其抽税，就使得临清这样的港口城市更加兴盛。但因主要人口为流动的船夫商贾，临清建筑多为酒肆、客栈、青楼、瓦舍……于是这座繁闹的城市，无处不是霓虹璀璨，无地不闻丝竹欢歌，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三人走在热闹的人群里，钟承止同在京城逛街一样，又是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不过沿河街道上卖货的铺子不多，一家连一家的都为酒肆客栈，离河道远一点有瓦舍勾栏，再远一点则是青楼南院。
大华所说的‘妓’，为‘女乐’，卖的是才艺，而非淫欢。法律还明文规定官员虽得以官妓歌舞佐酒，然不得私侍枕席。
当然，女妓也非是如名门香闺一般不可冒犯，只是得讲求一个你情我愿。上等妓起居为宽宅雅院，追求者为豪少进士，自然不削与常人同宿。中等妓亦艺貌双全，小有名气，膏粱年少愿为其一掷千金，她们又岂会从于贩夫走卒？只是这些名妓看似风光无限，却极少能有好的归宿，一朝能遇到中意之人，绝不会还自守贞操。至于次等妓，更是因生存所迫不得不委身于人。还有真正的失足女子，只能以身做货，也是无可奈何。
大华酒肆门首多悬着红栀子灯，遥遥便能一眼望见。若酒肆内还有床榻可供客与妓就欢，那红栀子灯上便会不分晴雨盖张箬。在京城，不去专门的花街柳巷，这箬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一见，临水道数百里也没见挂着几张。但古往今来，无论哪处的大港口皆是情|色聚齐之所。如此多长年在船上劳作的船夫无处发泄，怎么办呢？临清的箬就特别多一些而已。
钟承止三人沿着河边街道往南走，走至城中最繁华处，望见一家三层楼高名曰“小樊楼”的大酒肆。酒肆门口放着写有“正店”的灯箱。但凡正店，排场就非是寻常脚店可比，门首缚的彩楼欢门高大华贵，楼外看去雕梁画栋，楼内更是富丽堂皇。而且“小樊楼”读起来，不由让人想到京城那家远近闻名的“白矾楼”，不知两家酒肆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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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渊看到这军巡捕屋的情况，不禁摇了摇头，随后与钟承止、景曲一起走进了小樊楼。三人被小二引至三楼，挑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熙熙攮攮，望着运河船只密集列如长龙，点了酒菜，喝酒吃饭。
“有这片地儿，清帮也穷不到哪去啊。”钟承止望着窗外说道。
成渊拿起酒瓶给三人斟酒：“故漕运三帮才能三足鼎立如此之久。即便现在以二对一，清帮也自认还有一搏之力，不至于倒戈卸甲。”
以身份来说，三人里最不该替人斟酒的便是成渊。但成渊从未在钟承止与景曲面前摆过身份，钟承止与景曲也完全没有推让与不适。钟承止拿起酒杯，敬成渊与景曲，三人便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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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渊一笑：“承止果然聪明。所以你觉得，下毒之人是否也打的这个心思？”
钟承止摇摇头：“我觉得这下毒之人，远不只一个心思。当一件事能达到多个目的时，不知情的人若不能掌握更多的线索，便难以看出最重要的目的。”
“此话怎讲？”成渊问。
“如你所说——凡事除非意外，必有目的。漕船中毒案不会是意外，那目的究竟是什么？”
成渊回：“这正是去年一大疑点。杀了临帮如此多人，究竟对谁有好处？目前看来，去年中毒事件只造成了三帮关系紧张，未见有直接获益者。所以我才想，难道这三帮内斗本身，就是下毒者的目的？”
钟承止说道：“若京、临两帮打赢清帮，很可能会因瓜分一事两帮之间再起风波，并且由此引起第二次私斗，最后漕运三帮合而为一。又或者清帮意外战胜另外两帮，那清帮一统，结果也是合而为一。固然从长远来看，三帮合一的漕帮会成为一大威胁。但这样私斗下来，三帮都会实力大损。胜的一帮帮主短时间里无法取得另外两帮帮众的信任，而其亲信定有相当伤亡。帮内事务一时便难以理顺，整个漕帮会陷入混乱，不堪一击，极易被人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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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承止继续说道：“去年下毒，到形成目前的局势，花去了大半年。若由着局势自然发展，到三帮内斗分出结果，至少还需数月。这其中牵扯的人成百上千，不可能人人都被算计，任何一人都可能出现意外导致不同于现在的情况。人非神明，即使谋略高手也无法去年下毒时便确定今年会收获他想要的结果。那凶手若为了当这只黄雀，花一年的时间去做一件根本没把握的事，是否有些太过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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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渊看着钟承止半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给钟承止斟酒：“听君一席话，颇有些豁然开朗。看来此次有承止，定不会只赏赏江南风光便空手而归。”
钟承止笑回：“能赏赏江南风光，倒也不算空手而归。这漕船中毒案我们看不明，约莫是与你下江南一样，有浅显的目的，亦有深层的目的。想弄清楚，还是须了解更多情况。”
“承止能想到这层，看来是有一些猜想？”
钟承止顿了顿，随后说道：“若去年漕船上用的毒真的与前几日竹松看的毒一样，那我确实有些猜想。但现在尚不确定，还是不早下定论。”
钟承止说着轻叹了口气：“若如我所想，有些人看似为达到自己目的而利用他人，实际却当了别人棋子。为何这世上的人不能都像俞东家那样呢。”
“哦？承止与俞东家相识？看承止不似爱出风头之人，那日霞凌阁登顶难道另有隐情？”成渊未继续追问案子相关，而是转了话题。
“相识是相识，登顶只是一时兴致所致，如何会有隐情？”
那日霞凌阁登顶确实有一些隐情。不过钟承止与成渊相识才几日，显然不会对成渊道出实情。钟承止也看得出，成渊是察觉到自己有些话尚不想说，便干脆转了话题。
成渊又问：“听章明说，是重公子授意？”
钟承止笑了笑：“少年意气之事。不过因此成全了一对鸳鸯，倒也不枉出了次风头。”
“呵呵。”成渊也笑道，“重公子现在可不舍得要你去出风头了吧？”
钟承止不由看了眼成渊：“看来章明与你甚是亲密。涵儿的一点家底都被揭了个透。”
“若章明不嫌弃，我也算他半个大哥。”
“谁会嫌弃四品大员，成大人不要太过谦虚。”
成渊举杯：“没有李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恩我必永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