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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宫后, 小包子带着重涵,既不是往御书房走,也不是往福宁宫走,居然是往仁明殿走。
自那日去找重林后, 重涵未有再去后宫。这小包子道都不绕直接往仁明殿去,看来也是孙煦早就交代好了。小包子到了仁明殿门口便对重涵见礼,提着那装着官服的包裹离开了。重涵独自进到仁明殿内, 孙煦与重林俩人正坐在内室榻上下棋吃茶。
“涵儿, 快过来。”
重涵进来见了礼,重林就赶紧就把下人遣走了招呼重涵到自己旁边。孙煦坐在榻的另一侧,低头看着榻上矮案上的棋盘, 说道:
“你姐想你,于是便唤你过来玩玩。私下不必与我客气。”
重林挪了下位置,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榻面, 示意重涵坐下。
重涵见孙煦也不摆皇上架子了, 而且这明显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便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听林儿说, 你下棋也是一好手?”孙煦依然未抬起头,对重涵问道。
“泛泛之辈而已, 算不得好手。”如果早几个月, 重涵这话还是谦虚。自打上月有天拉着钟承止下了整下午棋一盘都没赢过,重涵这话可谓是发自肺腑。
“我时常都赢不了林儿, 林儿又说她赢不了你, 如此来说, 我岂不是泛泛之辈都大大不如。”
重涵突然有点不悦,这种话若是单纯孙煦对自己说倒还好,把重林扯进去是何意:
“棋艺长进少不得磨练,如此说明陛下重于国事,轻于玩乐,倒是值得称赞的事。”
孙煦笑了笑:“子圆盘方,黑白阴阳,动生静亡。这棋中有着诸多道理,下不好棋说明我还没看懂这些个道理。”然后抬手落了一子。
重涵坐在重林与棋盘中间,于是自然地变成重涵与孙煦对弈。重涵低头审视了下棋局,棋面黑白势均力敌,但一角孙煦黑子正从两侧包围征吃重林的两处白子。若这两处全被征吃,白子整盘皆输。
重涵夹起一白子:“这棋子只有黑与白,这棋局只有输赢和,而这世间的事从未有这么简单。陛下不明棋理,正说明陛下明的是事理。”
说罢重涵将白子落在了这两处被征吃白子中间的黑子之侧,这正被征吃的两处白子加上新落这子,便对中间的黑子呈现了包吃之势,正正解了两处的征吃,乃一手典型的——“一子解双征”。
“……哈哈。”孙煦仔细看了看棋局后,抬起身,摇了摇头,“哎,又输了,我好不容易有一局快赢了,涵儿你一来我又输了,你这来得不是时候。”
“陛下叫臣来,臣不敢不来。就算……”重涵瞅了一眼身旁的重林,“……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不也来了吗。”重涵不明孙煦到底是何意图,不过也算是先表个态。
“嗬。”重林来回看着重涵与孙煦,插嘴道,“你们俩何时这般熟络了?亲兄弟似的。”
重涵嘴角有点抽,重林这是从哪看出自己与孙煦熟络了?自己怎觉得刚刚那几句话又是深意又是试探呢。这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重林发现什么故意缓和来着,还是真显得熟络了?……只觉得自己姐与姐夫俩人都是让人没辙的人。偏偏这没辙的俩人还是大华的皇帝与皇后……真是没辙得够没辙的。
“涵儿近日常来旁听经筵,三天两头往我这跑,怎能不熟络?何况姐夫不就要叫小舅子一声‘内弟’吗。”孙煦拿起茶盏吃茶。
“昨日娘还有过来,说你近日可用功了。这是怎么?开窍了?知道不该成日胡闹了?”重林起身把棋盘拿开,给重涵点茶。
“我……就想多学点东西……”重涵突然觉着,昨晚重夫人来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可能也是因为重林说了些什么。家里两个女人都是这样非同寻常的性情,才能这般惯着自己,若是换一般妇人……
“涵儿往后定是大华栋梁之材,我可就指望着了。近日听经筵有何收获?说来听听。”孙煦对重涵问道。
重涵稍作思考,回道:“……觉得政事并非早前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并非非黑即白,有些事看起来于民不利却是为整局着想,有些事看起来大德大义却于全盘未必是好事。”
“例如?”
“就如榷货之事,若单纯于民看来既不方便又损失利益,只觉着是朝廷想自个儿赚钱。但是若大华的国库收盈不是相当大部分从此而来,那必然需要提高税赋,加重百姓的生活负担。不然朝廷支出难以维系,也更无法支撑军事,从而带来更深远的隐患。不过也需要适当的度,就如当年熙宁变法,其意愿是好,里面的一些方法也未必是错,但是却过多的干涉于民间而导致事与愿违。”
孙煦点了点头:“涵儿你觉得,这大华有什么问题没有?”
重涵顿了下:“……陛下问的是……哪方面问题?”
“如今这大华,表面看起来太平盛世,又无外患。”孙煦抬起头十分玩味地看了重涵一眼,“即便有外患,有你们重家在,又何足为惧。这样的大华,你觉得有无何问题?”
重涵瞥了一眼重林,重林在一旁似乎没听到这对话一般,面带微笑地点着茶。这个问题使重涵不由地想到当时钟承止回答如何能中状元时候说的话。加上自己的一些见解,重涵并非没有想法,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只能回道:“这世间不可能所有事尽善尽美,总会有各种问题。这朝堂不正是为大华解决问题的吗,而百官不正是为陛下分忧消愁的吗。”
孙煦笑了笑:“若大华与皇上我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呢?”
“……”这问得重涵实在是有些不好回答,也不知道这孙煦到底想说什么。
孙煦看着重林正在点着的茶盏,说道:“大华建朝的很多根本政策都是为了保证皇权的稳定,例如释兵权、养宗室、重文轻武、官职差分离等等。这一系列从建朝就有的可谓国策,出发点本是为了大华的稳固,但如今却样样都是大华的问题。由此造成冗兵、冗官、冗费,使国库的充盈不过是表象。这几年无天灾人祸才能收支平衡,如遇大灾之年需要赈灾或是万一有大的乱事战争,国库定是入不敷出。去年打的北伐战,如不是速战速决,可就一定会被李云从看笑话了,因为我们没那么多钱粮打持久战。耗时一久,最后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得不偿失。”
孙煦又抬头看了一眼重涵:“而假如没你们重家,大华安稳多年,现在这些久溺于安乐的军队如何能抵御那些善战的马上民族?”
重林把一杯新点好的茶推给孙煦,孙煦拿起茶盏,边喝边继续说:“有人曾与我说,这天下社稷便是一桩买卖,东家便是皇上。可这买卖赚不了钱,因为若是赚了钱,那赚的便是天下的钱。这天下亏了本,没吃没喝过不下去了,又何来皇上的天下社稷。而这买卖若是老亏钱,天下赚了,皇上过不下去了,便有人觊觎这东家的位置,等到皇上某天亏到血本无归,便该改朝换代了,一样没了这天下社稷。而若是想一直不赚不亏……呵呵,哪有那么好的事?”
孙煦把茶盏放下,看着重涵:“你说这些大华根本,能改吗?改了的话还是大华吗?”
“……”重涵沉默了一会说道,“这大华说的是这一方土,一方人,说的是这市井的点点滴滴,说的是这代代传载的文礼技艺。这些不管行的国策为何,都绝不会被改变。陛下若是觉得朝廷政策哪里确有不妥,有何不能改之?而皇上同样也是大华的一部分,这天下社稷的买卖不过是在大华之中银子换个地儿摆罢了,如何能说谁亏谁赚?”
“哈哈哈哈哈。”孙煦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哎,涵儿啊,你知道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吗?若不说谁亏谁赚,这皇上也是大华的一部分,岂不是意味着大华人人都是东家?那这皇上还是皇上吗?”
“……”重涵一时无语以对。
孙煦从榻上站起身,把重涵肩膀一拍:“聊这些事不烦你姐,我们去书房。”
重林听着便给孙煦见了礼,然后对重涵说道:“我看你这不是开窍了,是怕赶不上那钟状元吧,你还差得远呢,多去学学。”
重涵也起身对重林见了个礼,跟着孙煦往外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重林。重林只在屋内对着重涵微微笑着,看起来没任何奇怪的地方。但重涵却总觉着重林今天说的话,句句都有用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