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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星夜幕下, 一片赤红的火海与血色。
曾经的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在腾起的烈焰间灰飞烟灭。
炙热的黑尘载着无尽的哭喊与怨恨消湮于天边。
“承止, 为父望止千年传承予你寻常人生,却事与愿违,令你成止承之人。天下大道也好,人间小欲也罢,世事变迁, 因果轮回, 便由着他自而其然,自行渐进, 背其意者终会化为这火海之冥。所谓天赋神职不过是一厢情愿, 自作多情。”
一个清癯颀长的身影在灼亮的烈焰前负手而立, 沉然而润婉的嗓音道出的一字一句,在炸炸作响的火声中沦没。
身影转过身正对钟承止, 逆着火光的正颜一片黑暗, 但钟承止却感到他在微笑。
钟承止只到身影腰的高度,抬起头,身影的大手在钟承止脸上轻抚:“不是我,便是你,又或下一位, 那便止了这传承, 还阳世间一自在可好?”
“爹……”小小的钟承止突然有某种预感, 抱住身影的大腿, 哭了出来, “……不,爹……”
身影又拍了拍钟承止的头,两抹绿光在其黑暗的正颜上幽幽亮起。转瞬,无数似字非字的图纹如凌空悬浮的巨大书页,一页一页层层叠叠占尽了天地之间。绿色光茫在钟承止眼前猛窜而起,如吞噬般的扑向火海,顷刻间,暴雨倾天而落,将所有赤焰浇灭成虚无的苍黯……
钟承止怀中是黑暗,身周是黑暗,头顶脚下是黑暗。一切,就如那看不见的面容,归于无穷的黑暗。
钟承止抹干眼泪,直起身,在黑暗中行走。一步一步,从细碎的步伐逐渐矫健,从幼小的身躯逐渐长大。周围依然一片黑暗,但似乎能视物一般,钟承止知道那一片灰烬又立起了楼阁,知道那哭喊与怨恨在逐渐减灭,知道身旁多少人在一起前行……
只是这黑暗从不曾改变,就好如自己的归宿。
直到有一日突然破开了一道光亮。
……
“承止,等你再好一点,我们便去对着天地好好地结拜兄弟。”
“你未听过风流跌宕重二少吗,二少爷我可是阅人无数。”
“承止……等科考之后,我问你一事可好。”
“那家伙我懒得管,你的事我定要管个透。”
“嘿嘿等我混几年,就指望我,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承止……你是我一个人的,全部都是我的。”
……
光亮耀眼而温暖。
钟承止不知何时起感到黑暗变成看不清的迷雾,不知何时起觉着黑暗冰冷而寂寞,不知何时自以为自己能留在这煦阳之下……
“……涵儿,……我…………你。”
……
铛——“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在三桥从来都被淹没的打更声,此时显得特别的嘹亮而悠远。
钟承止被打更声惊醒,睁开眼,却一片模糊,想擦擦眼睛,却感到了近乎虚脱的全身无力。
一只手伸过来替钟承止抹掉了泪水。
“醒了吗?”成渊的声音响起。
钟承止移了移脑袋,环视了一圈四周。
稀薄的月色透过窗棂洒落,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与成渊,还有暴雨过后三桥难得的安静。
“其他人呢?”钟承止问道,却发现声音嘶哑。
成渊起身,并未点灯,只就着月光走到房内桌旁端了一碗药来:“去处理你弄平的那块地儿了,天明前必须整好,不然会生麻烦。”
成渊一手将钟承止扶起来,让钟承止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拿着碗喂钟承止喝药:“景曲要你醒来先喝了这个,消耗过大,又淋湿吹风,有些风寒。”
钟承止把药喝下,疲惫地笑了笑:“好多年没生过病了。”
成渊放下碗:“景曲说你至少还须睡三日,且之后一月不可疲惫,不然难以复原。为何这么乱来?这种大杀阵,不到万急时刻不可乱用,若对方在外围还有埋伏,今日你一人,用阵后定会被擒。”
“……”钟承止笑容消失,垂下目光,沉顿了须臾。
这个点是夜市收摊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窗外传来的一些落幕般寂寥的杂音。
“……我……”钟承止说了一个字又顿了些许,“……没什么,一时糊涂。不是休息的时候,明日须得与你一起去临安府,把干尸身份先确定了,这失踪一事很可能还有岔子,有未考虑进的要素,方才……”
“不。”成渊打断了钟承止说话,“身体要紧,你应记得上任钟大人……”成渊说到一半停住,“总之先好好睡几日,待景曲确定你能下床再说,不然我不会让你行动。干尸一事我自会处理,还轮不到你这新科状元六品官。”
成渊将钟承止放下,盖好被子。
昏暗光线下几乎什么都只能见到依稀的轮廓,钟承止却发现成渊双目似乎有些微的发红,不禁生出一丝疑惑,关于今日之事也有很多话想讲,但实在太过疲倦,躺下没一会又晕睡了过去。
而成渊,看着睡着的钟承止,只静静地独坐在床尾,月光中勾勒了一个寂寞的侧影。
……
景曲他们在五更才回来,成渊一直坐在钟承止床边。
立夏的五更,已见破晓,天光透过半合的雕花窗棂照入房间,在四处留下一个又一个金黄的叶纹,在成渊脸上留下了一半灿烂与一半晦暗。
见到几人进屋,成渊站起来:“如何?”
景曲回道:“暴雨冲走了痕迹,未追到人。那处空地已翻过来,将尸块埋在了土下三尺。”
谢常在景曲身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困死啦,困死啦。我去吃点东西睡觉了,搞什么翻土啊,一身泥。”说罢就挠着脑袋去找小二了。
范无香看到成渊通红的双目,说道:“……成大人,若困了先去睡会,承止换我们守着。”
成渊立刻回避似的侧过脸:“……没事,我去临安府了,承止交给你们。”说完就从侧门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拿起那装着干尸的木箱出门。
卫书水说道:“我也出去了。”也离开了房间。
范无香待成渊与卫书水离开,对景曲问道:“这个成大人是何许人也,看似不像寻常阳间官员。”
景曲走到钟承止床边:“似阴府十几年前出来之人,具体不明,武功不次于我。承止既然说可信任,便不用担心。”说完坐下又替钟承止把了下脉,把被子盖好,“我再去买些许药材。”
范无香抬起手掌:“等,待我沐浴换身衣裳。”
景曲与范无香昨日也是淋得浑身透湿,接着忙了一晚,全是泥渍。景曲便等着范无香回来,也未更衣,就这么又出门去。
一大早寻常医馆都还未开门,景曲又去了昨晚抓药的那家安济坊。白日进去一看,这家安济坊门面与内里都颇为新亮,似乎刚修好不久。景曲想了想,问道:“周太医可在?”
给景曲称药的医者回道:“昨儿不是立夏吗,周太医出去游园了还未归来。周太医过几日就要回京了,这位公子若要找周太医问诊,可得抓紧点。”
景曲接过药材,点点头,出了安济坊。
回到风雨来,景曲亲自替钟承止熬好药,喂了下去,才去沐浴更衣,接着让范无香去睡觉,自己一个人在钟承止房间里直直地坐着。
到下午谢常拍着嘴走进房,要景曲去睡觉换自己守着。这时尤天往房间里探了探,见谢常在,就立刻与吉利凑了过来。尤天与谢常碰面就是闹腾,然后一看到景曲的眼神,又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钟承止被尤天与谢常这么一会吵嚷给闹醒了过来,侧头看了眼景曲。
景曲走过来坐下:“三月内,不可再用任何阵。”
钟承止挪了挪头,环视了一圈房间:“成渊呢?”
“他去临安府了。”
“……我也须去,帮我起来。”钟承止想起身,却完全没力气把自己撑起来。
“不可。”景曲将钟承止压回到床上,“起码还要再睡两日才可走动。昨晚遇上何人要用杀阵?”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应与在临清放火的那三人有关,我们考虑漏了这一方,若还有一势力在推波助澜,真不可再等,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事发生。”
“不可。”景区语气毫无商量余地,“这几日疲劳会反到身体上,若不休息透彻不单魂力无法恢复,还会伤身。目前并未有值得伤身的情况,孰重孰轻你应清楚。不管遇上谁,昨日都无须用杀阵,既然已用便好好恢复,以后不可如此莽撞。吃些东西,两日内不可乱动。”
如景曲所言,现在着实没到值得伤身的时候,很多事都未理清,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钟承止想了想也无以反驳,只好乖乖躺进被子。昨日的情况虽无奈,也确有更好的办法而不该贸然用杀阵。例如保存体力,只要拖足够长时间,景曲他们一定会出来寻自己,但就是……一时糊涂而冲动了……
钟承止把被子盖到头顶上……每每与重涵撞到一起,自己就变成了大糊涂……不知重涵看到昨夜发的信会如何……钟承止又想到了重涵几度发红的眼睛……待何时回了京城也要避免与重涵见面,不然自己一定忍不住,一定又会变成大糊涂……钟承止只觉得除了全身的虚软,还有心里钻心地难受。
景曲招呼小二做了些菜粥,又新熬了一壶药。这次景曲加了些安眠的药材,避免尤天动不动跑来闹腾足以吵醒人。
钟承止喝下,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
船头桅杆上此时并未扬帆,只挂了一面小旗,正在风中猎猎飘扬。
立夏夜晚与钟承止打斗的少年,此时脖子上包扎着纱布,脸上敷着药膏站在船头甲板上,而船舷以外,是一眼无垠的满天繁星。
这艘船,正悬停于天空之上。
“呵呵。”突然一个浑厚而不削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听说你去找那钟大人了,混到个重伤而回,真是不自量力。”
少年眉头一皱,回过身来:“有本身你去打啊!上次你们还不是落荒而逃。好意思说我!”
“上次我们是不期而遇,可不像你没事找事。”又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渐渐走近,“不过你若能把他抓回来,奴家倒很是开心,男人长那样子实在讨厌。可惜你又没这水准。”
拓拨让与拓拨兰正站在甲板上对着少年,拓拨让丢出了一封信:“星主给你的信,估计要你别在这添乱,赶紧滚回去。几百傀儡被你一晚上消耗殆尽,真是没事找事。怎没把你给一起杀了。”
少年满脸怒气,接过信:“你们等着!这人可怕他那京城的相好被抓了!我偏偏要抓了来!看他还不束手就擒!待我……”
“星儿。”
这时一个平凡无奇的淡漠声音响起,打断了少年的喊话。青龙不知何时走到了拓拨让身旁:“星主确实要你回去,有别的事。另外钟大人勿可随意沾惹,毕竟我们的目的未必要与其作对,而他非是凡人,过早激怒容易带来无端的麻烦。就例如昨日六百余傀儡一夜间毁为一旦,星主未降怒于你已是幸运。须心中有数,你并非无可取代。”
“……”少年不甘心地咬着牙,低下头,用力一撕信封,将信拆开来读。
“再者……”青龙继续说道,“钟大人在京城的爱人是重家二公子,你不过听了玄武片语,以为真是个寻常人?若不想又激怒于人,便勿再做他想,勿偷偷行事。”
少年听了似乎略有惊讶,而看了信后,显出更大的惊讶:“这……”
“这是星主交于你的事。先回去养伤,勿以为你这身体便能随随便便,伤重了一样无可挽救,待夏末痊愈再启程。你若真想抓钟大人,这些结束后不迟。”青龙说着走到一旁船舷旁,看着船外的星空:
“这立夏已过,秋日还会远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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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时间段有一个成渊的小番外,与钟承止那段梦境重叠,可与前后文衔接,稍后发在微博。
本文正文应该毫无雷点(自认为),但这篇番外有小可能触雷,雷点低或对成渊无感就表看啦。
今明后三日日更一万。这三万过后,差不多要合体了。明日切回重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