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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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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是皇家园林，与琼林苑南北相对。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春意最盛之时对百姓开放, 届时便见满园水桥玉宇, 桃红柳绿, 其间皆是游人欢歌笑语。而立夏过后，刚过开放时日，留着春妙夏俏，却又宁然悠和。来到池边, 重林未坐龙舟，与重涵俩人单独上了一叶小舟, 要下人也乘着小舟不远不近地跟着。
与重林俩人，自然是重涵划船。此时清晨的阴云散去, 暖阳晴好, 水光潋滟，舟行于荷塘花叶间, 倒是让重涵又想起钟承止了, 因为金明池在京城西侧，对于京城来说，同样也称为西池或西湖。
四面环水，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俩人说话便再无顾虑，重涵细细将立夏晚上之事给重林道了一遍。
划过荷塘之时，重林一路采了好些个莲蓬, 剥好又捻去了芯, 喂给重涵吃。初夏的莲蓬还未熟透, 但却小巧如蜜。看着重涵边吃边划船的样子，重林笑着说：“你这倒是像陛下，吃一个才划一桨。”
“……这不是你一个接一个喂嘛。”重涵嘟嚷着。
“是因为你们都心不在焉的，呆呆地在想啥？又想你家的钟状元？”
“……承止上封信还说与我同游西湖，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对西湖如何“游法”重涵可不止想了一个晚上。
重林放下剥完的一个莲蓬：“哎，是啊，这些人，发生了何事都不说，原来答应的事一个都不办。”
“……”重林能这么说的自然只有是孙煦，重涵顿了会说道，“姐……刚不是说了，陛下未有在外狎妓。”
重林又新拿起一个莲蓬：“他狎不狎妓我也管不了，不过我知道这事肯定与你家钟状元有关。”
重涵一愣：“姐如何得知？”
重林继续把剥好的莲子自己吃一个喂重涵一个：“近一个多月来，宫里不断传谣言说陛下看上了榆聆风，相思得魂牵梦萦。”
重涵有些惊异：“我……怎不知？”
“你要知道估计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就是没几人知道，只在宫里如细碎流言般的才显得可信。”
“那如何与承止有关？”
“琼林宴后，金明池观争标锡宴，请了霞凌阁来表演，榆聆风在棂星门里演了独舞。这流言之后便在宫中内侍宫女间传着。而陛下自那日起一直未再要我侍寝。”
重林又喂了重涵一颗莲子：“前些日子，陛下还与小包子想偷偷溜出去了一次，但正好被方大人撞上，便打了个岔作罢。随后单独传你入宫私谈，又让你旁听经筵，哪一样都是显得有私情的事。旁的人看来，此举必是陛下与重家之间有何关联。陛下登基两年多来，实际无甚实权，虽然重家一直站在陛下这边，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暂时的站位，貌合心离。可近些日子陛下如此厚待于你，便看起来陛下与重家已站在一处，同心一意。这朝廷局势便有了些微妙变化，保不准有人真着了急。”
重涵划的桨停下来，关于近日这些事，他从未想得如此深：“……那这次刺杀？”
重林剥着莲蓬瞥了重涵一眼：“你啊，还太嫩，也太不知世间事，那钟状元不放心你真是理所当然。那日你与小包子提着大包裹在宫里走，宫里这些人精如何会猜不到原因，定有人去向谁通了报。”
重涵放下浆，一脸思考：“……但姐你如何能知与承止有关？”
重林笑了笑：“陛下就算如今是陛下，也与我夫妻多年，他那脾性，我还能不了解？不谈陛下会否中意榆聆风，就陛下那惰劲，要他偷偷摸摸折腾两次就为找个女人，还真是难为他了。他若真想见榆聆风，必是想法子把榆聆风招至宫来，才不会如此勤快还带上你往外跑。而且陛下并不傻，若他真想溜出去，必会做得要么更密不透风，要么更光冕堂皇，绝非这样看似遮遮掩掩实则极易被探知。加上招你入宫还有……哼，一个月没怎么理我，哪样给我看都不正常。但所有这些不正常，都始于你那钟状元来宫里住了两日。陛下最近来找我就两次，一次是询问钟状元与你的关系，一次便是那日你们偷偷出宫。还是你想说，这些事都与你有关？”
“……”重涵被重林弄得语塞完全是日常，“……可这些，看起来也不似那么有关联。”
“这些事，于我看来不正常是因我既是重家人又是陛下的皇后。旁的人看来，这些对一位无甚实权的年轻君王来说，都再正常不过。其中有些微的做作但却恰好使得不似假装，看起来毫无关联却正好显得不似计谋。若你们那日遭遇刺客最后是狼狈逃出，这些便是正常，可你们那日的境况……这棋，可非是一般人下的。” 重林将剥好的一把莲子放在重涵手上，“你可得明了自己看上了何样的人。”
“姐，承止做这些绝非有恶意。”
“呵呵，你果然知道是你那位干的好事，什么时候把他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重林把一个剥完的莲蓬扔到了重涵身上。噗通一声，莲蓬弹落到了水中。
这话弄得重涵有些开心：“待承止与我回京，第一个就带来见姐。”说完把一手的莲子全放进了嘴里。
重林看着重涵鼓着腮，嚼着莲子，笑着摇摇头：“你啊……你这钟状元一出现便能引起如此大事，说明他即是为此而来。这看起来的大好河山，太平盛世，早就有什么在暗中蠢蠢欲动。姐即便能看明白这些，也无能为力，若是哪日金明池上泛出的不是粼粼波光，而是一片血色，姐也只能垂泪以对。这刺杀一事之后，陛下会真正落得实权，那对重家来说……哎……”重林握住重涵的手，“以后之事，姐也不说什么，你自己拿决定。”
重涵嘴里还未吃完，未有回话，但却感觉到重林到自己手里放了什么。
重林只说了句：“拿好，说不准有一日有用。”便抽出了手，要重涵往回划。
重涵微微打开手掌，是一把显得有些老旧的铜钥匙，看重林神态，重涵也未多言，将钥匙收进了衣服，往岸边划去。
回划路上，俩人沉默了好一会，重林似乎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离岸边只数丈，重林压住重涵划浆的手，叹了口气：“……哎，姐最后再与你说一点。你有未细细想过，这次之事，刺杀未成，你是护驾有功。刺杀成了，那方赢，你是带陛下出来的人，同样有功。混乱中长苑定会保你万全，不会让你重伤。若是半成不就，例如两败俱伤，不管最后倒向哪边，你是奉陛下之命而出，对一切浑然不知，谁也没法问你的罪。你这处境简直占尽好处。若一切都是你那钟状元安排的，你明白他为你多费心吗。若即将有乱世之变，你那钟状元便是想让你始终处在不可撼之地……”重林顿了会，又说道“……有些人对人好，成日挂嘴上，那是图的回报。而有些人对人好，不但啥也不说，甚至故意不让对方知道，这便是真情。姐就算不明白天下事，这钟状元对你的情，姐明白，绝非一般，这样的人会给你写这样一封信，绝对有他的考量，定是认为离开才是对你更好的选择，你可要想清楚了。”
“……”
重涵未有回话，也想不出如何回话。对于钟承止各种是似而非模糊不明的举动，好像对自己既有隐瞒又不上心，对此重涵虽然从不曾有过坏的怀疑，但却从没想过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重林今日湖上这些话，让重涵好多如何也想不明白，还准备去问孙煦与钟承止的事，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而清楚了这样的事实，重涵还用想吗？简直希望立刻飞到钟承止身边，最后一段浆划得跟水车似的。
金明池在京城顺天门外街北，从宫里来一趟也要花不少时间，通常皇家到此一游不说数日也要整整一日。今日这般匆匆来回，似乎仅仅是重林想对重涵说点话，以及把那把钥匙交到重涵手上。
俩人回岸在临水殿吃了有些迟的午饭便回宫，再待重林换好衣裳，在仁明殿里候着已近黄昏。没过多久，孙煦便驾到。
内侍架好膳桌传膳，满满一桌的菜摆出来，重涵突然觉着，今日怎么一日都在吃。
用膳之时，三人也未多言语。待膳桌撤下，三人如那日下棋，又在房内榻上坐了下来，重林在一旁点着茶。孙煦才对重涵问道：“涵儿今日未来经筵，听内侍说，陪林儿去金明池了？”
重涵还未回答，重林把茶端过来，先说道：“吃了不少半熟的莲子。”
孙煦听了似乎一怔，顿了须臾才回道：“初夏的莲子汁多味甜，不过也得把苦芯去了，不然苦味就盖过了甜味。”
“是啊，涵儿与你一样懒，都得我把芯儿给捻了一个个喂着吃。”重林说着在重涵身旁坐了下来。
孙煦沉默些许，未有回话，随后把手伸进衣服取了一封信出来，丢到了榻上矮案上，对重涵说道：“你的信，与你那相好说，以后再拿朝廷急脚递干这种事，朕必要降罪于其。”
重涵刚还在想孙煦与重林对话好像话中有话，但又听不出什么，看到丢到桌上好几道折痕的信顿时就愣住了，上面是钟承止笔迹，接着连谢陛下都没说，拿起信就拆开读起来。
——
涵儿：
甚是想念，期待相见。
承止。
——
重涵这样拆信来读，重林与孙煦也看到了信上写着什么，再看着重涵由诧异转而喜悦的表情，都在一旁笑着直摇头。
这封信是急脚递，临安到京城便是两日送达，而另一封由霞凌阁送来，重涵觉着以现在所知的霞凌阁，那封信花的时间绝不会比急脚递更久，必是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完全相反的内容。重涵把信一合，对孙煦说道：“陛下……前日陛下问臣想要何赏赐……”
孙煦吃着茶回道：“嗯，你想好要什么？”
“臣……”重涵顿了顿，“臣想去临安，今日便去。”
孙煦皱了皱眉头：“夏末就让你去临安，你急啥？”
重涵摇摇头：“不，臣今日就想去，一日也等不求，求陛下成全。”
孙煦皱着眉头瞥了眼重林，重林却在一旁吃着茶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涵儿今日吃的莲子可真甜。”
孙煦又微微摇了摇头，对重涵说道：“同我去御书房拿份诏命，既然你要去临安，顺便也给你找些事做。”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重涵立刻谢恩，转头对着重林一笑，跟着孙煦出了门。
重林也跟在重涵与孙煦后面走到仁明殿门口，目送着俩人离开。
待俩人身影消失在霞光之下汉白玉石的尽头，重林转头环视了一圈殿前的景色。
雕栏玉砌，飞檐反宇，曲松雅石。自古多少人踏过沙场无尽的血海，越过刀下无数的怨灵，只为一朝成为这桂殿兰宫之主。而当百年过去，一切风起云蒸埋藏于尘土之下，那坐于龙椅之上的人，还依旧怀有先祖的豪情壮志吗？这卧榻之侧无人酣睡，榻上之人又真能酣然入梦吗？
重林转身，走回了殿内，侍女在身后关上了殿门。
今日摘回的几个莲蓬，还放在厅堂的桌上。
重林顺手拿起莲蓬，坐到榻上剥了起来。
莲子深深隐翠房。意在莲心无问处，难忘。
……
重涵跟着孙煦进入了御书房。
孙煦未多言语，坐到案后亲自写了一份诏命拍章交给了重涵。
重涵谢恩接过诏命，看了看，却有些惊异，抬头看向孙煦：“陛下……？”
孙煦未有回话，而是招呼内侍去取了一样物品。待内侍回来，孙煦站起身，将此物交到重涵之手，拍了拍重涵肩膀：“这也算回你那相好的谢礼，说起来……你是我内弟，若你那相好算是你媳妇，也算我内弟媳，还是说，你算他媳妇？”
“……谢……陛下。”重涵红着耳朵又对孙煦见了礼。
孙煦坐回案后：“你准备如何去？乘船？”
重涵答道：“回陛下，乘船过临清会耽搁，臣想尽快去临安，不欲乘船。”
“那你如何去可更快？”
“……臣有良驹。”
※※※※※※※※※※※※※※※※※※※※
莲子深深隐翠房。意在莲心无问处,难忘。——《南乡子》欧阳修
金明池是皇家园林，与琼林苑南北相对。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春意最盛之时对百姓开放, 届时便见满园水桥玉宇, 桃红柳绿, 其间皆是游人欢歌笑语。而立夏过后，刚过开放时日，留着春妙夏俏，却又宁然悠和。来到池边, 重林未坐龙舟，与重涵俩人单独上了一叶小舟, 要下人也乘着小舟不远不近地跟着。
与重林俩人，自然是重涵划船。此时清晨的阴云散去, 暖阳晴好, 水光潋滟，舟行于荷塘花叶间, 倒是让重涵又想起钟承止了, 因为金明池在京城西侧，对于京城来说，同样也称为西池或西湖。
四面环水，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俩人说话便再无顾虑，重涵细细将立夏晚上之事给重林道了一遍。
划过荷塘之时，重林一路采了好些个莲蓬, 剥好又捻去了芯, 喂给重涵吃。初夏的莲蓬还未熟透, 但却小巧如蜜。看着重涵边吃边划船的样子，重林笑着说：“你这倒是像陛下，吃一个才划一桨。”
“……这不是你一个接一个喂嘛。”重涵嘟嚷着。
“是因为你们都心不在焉的，呆呆地在想啥？又想你家的钟状元？”
“……承止上封信还说与我同游西湖，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对西湖如何“游法”重涵可不止想了一个晚上。
重林放下剥完的一个莲蓬：“哎，是啊，这些人，发生了何事都不说，原来答应的事一个都不办。”
“……”重林能这么说的自然只有是孙煦，重涵顿了会说道，“姐……刚不是说了，陛下未有在外狎妓。”
重林又新拿起一个莲蓬：“他狎不狎妓我也管不了，不过我知道这事肯定与你家钟状元有关。”
重涵一愣：“姐如何得知？”
重林继续把剥好的莲子自己吃一个喂重涵一个：“近一个多月来，宫里不断传谣言说陛下看上了榆聆风，相思得魂牵梦萦。”
重涵有些惊异：“我……怎不知？”
“你要知道估计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就是没几人知道，只在宫里如细碎流言般的才显得可信。”
“那如何与承止有关？”
“琼林宴后，金明池观争标锡宴，请了霞凌阁来表演，榆聆风在棂星门里演了独舞。这流言之后便在宫中内侍宫女间传着。而陛下自那日起一直未再要我侍寝。”
重林又喂了重涵一颗莲子：“前些日子，陛下还与小包子想偷偷溜出去了一次，但正好被方大人撞上，便打了个岔作罢。随后单独传你入宫私谈，又让你旁听经筵，哪一样都是显得有私情的事。旁的人看来，此举必是陛下与重家之间有何关联。陛下登基两年多来，实际无甚实权，虽然重家一直站在陛下这边，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暂时的站位，貌合心离。可近些日子陛下如此厚待于你，便看起来陛下与重家已站在一处，同心一意。这朝廷局势便有了些微妙变化，保不准有人真着了急。”
重涵划的桨停下来，关于近日这些事，他从未想得如此深：“……那这次刺杀？”
重林剥着莲蓬瞥了重涵一眼：“你啊，还太嫩，也太不知世间事，那钟状元不放心你真是理所当然。那日你与小包子提着大包裹在宫里走，宫里这些人精如何会猜不到原因，定有人去向谁通了报。”
重涵放下浆，一脸思考：“……但姐你如何能知与承止有关？”
重林笑了笑：“陛下就算如今是陛下，也与我夫妻多年，他那脾性，我还能不了解？不谈陛下会否中意榆聆风，就陛下那惰劲，要他偷偷摸摸折腾两次就为找个女人，还真是难为他了。他若真想见榆聆风，必是想法子把榆聆风招至宫来，才不会如此勤快还带上你往外跑。而且陛下并不傻，若他真想溜出去，必会做得要么更密不透风，要么更光冕堂皇，绝非这样看似遮遮掩掩实则极易被探知。加上招你入宫还有……哼，一个月没怎么理我，哪样给我看都不正常。但所有这些不正常，都始于你那钟状元来宫里住了两日。陛下最近来找我就两次，一次是询问钟状元与你的关系，一次便是那日你们偷偷出宫。还是你想说，这些事都与你有关？”
“……”重涵被重林弄得语塞完全是日常，“……可这些，看起来也不似那么有关联。”
“这些事，于我看来不正常是因我既是重家人又是陛下的皇后。旁的人看来，这些对一位无甚实权的年轻君王来说，都再正常不过。其中有些微的做作但却恰好使得不似假装，看起来毫无关联却正好显得不似计谋。若你们那日遭遇刺客最后是狼狈逃出，这些便是正常，可你们那日的境况……这棋，可非是一般人下的。” 重林将剥好的一把莲子放在重涵手上，“你可得明了自己看上了何样的人。”
“姐，承止做这些绝非有恶意。”
“呵呵，你果然知道是你那位干的好事，什么时候把他给我带过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重林把一个剥完的莲蓬扔到了重涵身上。噗通一声，莲蓬弹落到了水中。
这话弄得重涵有些开心：“待承止与我回京，第一个就带来见姐。”说完把一手的莲子全放进了嘴里。
重林看着重涵鼓着腮，嚼着莲子，笑着摇摇头：“你啊……你这钟状元一出现便能引起如此大事，说明他即是为此而来。这看起来的大好河山，太平盛世，早就有什么在暗中蠢蠢欲动。姐即便能看明白这些，也无能为力，若是哪日金明池上泛出的不是粼粼波光，而是一片血色，姐也只能垂泪以对。这刺杀一事之后，陛下会真正落得实权，那对重家来说……哎……”重林握住重涵的手，“以后之事，姐也不说什么，你自己拿决定。”
重涵嘴里还未吃完，未有回话，但却感觉到重林到自己手里放了什么。
重林只说了句：“拿好，说不准有一日有用。”便抽出了手，要重涵往回划。
重涵微微打开手掌，是一把显得有些老旧的铜钥匙，看重林神态，重涵也未多言，将钥匙收进了衣服，往岸边划去。
回划路上，俩人沉默了好一会，重林似乎一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离岸边只数丈，重林压住重涵划浆的手，叹了口气：“……哎，姐最后再与你说一点。你有未细细想过，这次之事，刺杀未成，你是护驾有功。刺杀成了，那方赢，你是带陛下出来的人，同样有功。混乱中长苑定会保你万全，不会让你重伤。若是半成不就，例如两败俱伤，不管最后倒向哪边，你是奉陛下之命而出，对一切浑然不知，谁也没法问你的罪。你这处境简直占尽好处。若一切都是你那钟状元安排的，你明白他为你多费心吗。若即将有乱世之变，你那钟状元便是想让你始终处在不可撼之地……”重林顿了会，又说道“……有些人对人好，成日挂嘴上，那是图的回报。而有些人对人好，不但啥也不说，甚至故意不让对方知道，这便是真情。姐就算不明白天下事，这钟状元对你的情，姐明白，绝非一般，这样的人会给你写这样一封信，绝对有他的考量，定是认为离开才是对你更好的选择，你可要想清楚了。”
“……”
重涵未有回话，也想不出如何回话。对于钟承止各种是似而非模糊不明的举动，好像对自己既有隐瞒又不上心，对此重涵虽然从不曾有过坏的怀疑，但却从没想过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重林今日湖上这些话，让重涵好多如何也想不明白，还准备去问孙煦与钟承止的事，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而清楚了这样的事实，重涵还用想吗？简直希望立刻飞到钟承止身边，最后一段浆划得跟水车似的。
金明池在京城顺天门外街北，从宫里来一趟也要花不少时间，通常皇家到此一游不说数日也要整整一日。今日这般匆匆来回，似乎仅仅是重林想对重涵说点话，以及把那把钥匙交到重涵手上。
俩人回岸在临水殿吃了有些迟的午饭便回宫，再待重林换好衣裳，在仁明殿里候着已近黄昏。没过多久，孙煦便驾到。
内侍架好膳桌传膳，满满一桌的菜摆出来，重涵突然觉着，今日怎么一日都在吃。
用膳之时，三人也未多言语。待膳桌撤下，三人如那日下棋，又在房内榻上坐了下来，重林在一旁点着茶。孙煦才对重涵问道：“涵儿今日未来经筵，听内侍说，陪林儿去金明池了？”
重涵还未回答，重林把茶端过来，先说道：“吃了不少半熟的莲子。”
孙煦听了似乎一怔，顿了须臾才回道：“初夏的莲子汁多味甜，不过也得把苦芯去了，不然苦味就盖过了甜味。”
“是啊，涵儿与你一样懒，都得我把芯儿给捻了一个个喂着吃。”重林说着在重涵身旁坐了下来。
孙煦沉默些许，未有回话，随后把手伸进衣服取了一封信出来，丢到了榻上矮案上，对重涵说道：“你的信，与你那相好说，以后再拿朝廷急脚递干这种事，朕必要降罪于其。”
重涵刚还在想孙煦与重林对话好像话中有话，但又听不出什么，看到丢到桌上好几道折痕的信顿时就愣住了，上面是钟承止笔迹，接着连谢陛下都没说，拿起信就拆开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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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是想念，期待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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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涵这样拆信来读，重林与孙煦也看到了信上写着什么，再看着重涵由诧异转而喜悦的表情，都在一旁笑着直摇头。
这封信是急脚递，临安到京城便是两日送达，而另一封由霞凌阁送来，重涵觉着以现在所知的霞凌阁，那封信花的时间绝不会比急脚递更久，必是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完全相反的内容。重涵把信一合，对孙煦说道：“陛下……前日陛下问臣想要何赏赐……”
孙煦吃着茶回道：“嗯，你想好要什么？”
“臣……”重涵顿了顿，“臣想去临安，今日便去。”
孙煦皱了皱眉头：“夏末就让你去临安，你急啥？”
重涵摇摇头：“不，臣今日就想去，一日也等不求，求陛下成全。”
孙煦皱着眉头瞥了眼重林，重林却在一旁吃着茶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涵儿今日吃的莲子可真甜。”
孙煦又微微摇了摇头，对重涵说道：“同我去御书房拿份诏命，既然你要去临安，顺便也给你找些事做。”说罢便起身往外走。
重涵立刻谢恩，转头对着重林一笑，跟着孙煦出了门。
重林也跟在重涵与孙煦后面走到仁明殿门口，目送着俩人离开。
待俩人身影消失在霞光之下汉白玉石的尽头，重林转头环视了一圈殿前的景色。
雕栏玉砌，飞檐反宇，曲松雅石。自古多少人踏过沙场无尽的血海，越过刀下无数的怨灵，只为一朝成为这桂殿兰宫之主。而当百年过去，一切风起云蒸埋藏于尘土之下，那坐于龙椅之上的人，还依旧怀有先祖的豪情壮志吗？这卧榻之侧无人酣睡，榻上之人又真能酣然入梦吗？
重林转身，走回了殿内，侍女在身后关上了殿门。
今日摘回的几个莲蓬，还放在厅堂的桌上。
重林顺手拿起莲蓬，坐到榻上剥了起来。
莲子深深隐翠房。意在莲心无问处，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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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涵跟着孙煦进入了御书房。
孙煦未多言语，坐到案后亲自写了一份诏命拍章交给了重涵。
重涵谢恩接过诏命，看了看，却有些惊异，抬头看向孙煦：“陛下……？”
孙煦未有回话，而是招呼内侍去取了一样物品。待内侍回来，孙煦站起身，将此物交到重涵之手，拍了拍重涵肩膀：“这也算回你那相好的谢礼，说起来……你是我内弟，若你那相好算是你媳妇，也算我内弟媳，还是说，你算他媳妇？”
“……谢……陛下。”重涵红着耳朵又对孙煦见了礼。
孙煦坐回案后：“你准备如何去？乘船？”
重涵答道：“回陛下，乘船过临清会耽搁，臣想尽快去临安，不欲乘船。”
“那你如何去可更快？”
“……臣有良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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