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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半截绞丝银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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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匠闻言呛了口酒,酒气混着二十年陈酿的醇香,熏得梁上燕子都醉醺醺打了转。
    杜飞趁机摸走李冰兜里的瑞士军刀,就着月光在门框上刻字。
    刀尖划过老榆木的纹路,刻到“李”字最后一撇时,突然被杜倩拧着耳朵提起来:
    “把刀还来。”
    “还你还你!”
    嬉笑着把刀抛向半空,刀刃映着月光在众人惊呼中划出银弧。
    李冰伸手去接,刀柄不偏不倚落进掌心,正压在杜倩慌忙来挡的手背上。
    更深夜静时,杜飞趴在房梁上偷看李冰翻墙。
    少年郎咬着偷藏的高粱饴,瞧见准姐夫把个红布包塞进姐姐窗棂。
    月光漏过布包缝隙,映出半截绞丝银镯,活扣上还挂着李冰钥匙串的铜环。
    晨鸡叫到第三遍,杜老四蹲在门槛磨砍柴刀。
    刀刃在青石板上擦出的火星,惊醒了蜷在草垛里的杜飞。
    “爹,西头老磨坊今儿拆梁不?”
    杜飞揉着眼去抓扁担:
    “冰子哥许了我半斤水果糖,叫我去扛榆木板呢!”
    朝阳跃上打铁铺的茅草顶时,杜倩辫梢新系的银铃铛惊飞了淬火池边的麻雀。
    李柱把个红纸包拍在铁砧上,里头裹着杜老四连夜写的庚帖。
    铁锤砸下的火星溅在红纸上,烫出个歪歪扭扭的“囍”字,倒像极了当年李冰娘绣的鸳鸯眼睛。
    夏夜蝉鸣撕扯着打铁铺的窗纸,李柱蹲在淬火池边数钢镚。
    铜钱大的月光漏进樟木箱,照见压在箱底的红绸布包——里头裹着二十八年零七个月攒下的毛票,浸着铁锈味的纸币被汗渍渍的麻绳捆成十二摞。
    “凤啊,把这匹红绸裁成六尺六。”
    李柱用火钳挑开箱盖时,惊飞了梁上筑巢的雨燕。
    出嫁五年的李凤正给弟弟补劳保裤,闻言剪子一歪,在裤脚豁出个新口子。
    刚从省城回来的李雪推了推玳瑁眼镜:
    “爹,这布料是供销社处理的次品,染得牡丹花都糊成鸡冠了。”
    她膝头摊着《大众电影》,内页的烫金喜字正巧盖住李柱掏钱的手。
    “你懂个屁!”
    李柱的烟袋锅敲在铁砧上,震得墙头挂的镰刀直晃悠:
    “你大姐出嫁,用的还是公社奖的搪瓷脸盆当嫁妆。”
    老铁匠从裤腰摸出串钥匙,铜匙捅开箱底暗格时带出股陈年铁屑味。
    李东扒着门框偷听,书包滑落砸出闷响。
    “爹!
    老四在河滩跟杜飞学凫水,裤衩都被芦苇刮破了!”
    “闭紧你的粪门!”
    李柱甩出火钳砸向老三,却在半空被李凤截住。
    大女儿把火钳插回炭堆,顺手将补好的裤子甩给老三:
    “去西屋把爹的靛青褂子熨了,明儿要当聘礼的。”
    李雪忽然从笔记本撕下张纸,钢笔尖戳着《庐山恋》剧照里的红纱巾:
    “城里现在时兴烫金请柬,我找同学刻蜡版,能省下......”
    “省你娘个腿!”
    李柱突然暴喝,震得淬火池泛起涟漪。
    老铁匠抖开红绸布,钢镚雨点般砸在铁砧上:
    “八十四块三毛二,加上去年卖镰刀攒的......”
    李凤的顶针碰着钢镚,叮当声中忽然哽咽:
    “当年我出嫁,爹往陪嫁箱塞了半袋铁钉,说婆家欺负就扎他们车胎。”
    她扯过红绸抹眼角,牡丹花染上泪渍越发像皱巴巴的鸡冠。
    “二姐你画这个!”
    李东突然用炭条在墙上涂鸦,歪扭的喜字套着铁砧轮廓:
    “城里照相馆新到的彩色卷,能把人印在暖水壶上!”
    李雪眼镜片反着月光:
    “要不咱们用爹打的铁器当彩礼?
    我给设计成现代艺术......”
    “艺术个卵!”
    李柱的烟袋杆戳得铁砧火星四溅:
    “杜老四的闺女是要睡雕花床的!
    你们大姐的樟木箱,老二的......”
    “爹!”
    李凤突然掀开炕席,露出压箱底的绣品。
    褪色的枕套上,铁锤与麦穗交缠的图案还留着七年前的针脚:
    “当年冰子替我刻的绣样,杜倩妹子偷偷描过三回。”
    夜风卷着打铁铺的门帘,李雪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
    “请柬印双喜临门,背面压朵铁匠铺的星火纹。”
    她忽然摘下眼镜:
    “大姐负责纳千层底,我把同学送的确良布票兑了......”
    “布票留着!”
    李柱从裤裆暗袋摸出个油纸包,三层塑料袋解开是沓侨汇券:
    “上个月给华侨打套门环,人家赏的。”
    “明日老大去扯七尺红绸,要供销社王会计留的杭州货。
    老二画十个喜字样子,要带铁锤花纹的。
    老三......“
    “我知道!”
    “我去河里摸蚌壳,磨成梳子给弟媳!
    上回瞧见杜倩捡贝壳......”
    打铁铺突然死寂,十二摞钢镚在月光下泛青。
    李凤的顶针滚到淬火池边,叮咚一声惊醒了梁上雏燕。
    李柱的烟袋锅暗了又亮:
    “杜老四那倔驴……”
    “他今早往咱家院里扔了捆红纸!东
    李东从书包掏出卷皱巴巴的纸:
    “上头印着鸳鸯,就是脑袋像挨了锤的鸭子......”
    李雪忽然笑出泪花,钢笔尖在侨汇券上划出金线:
    “大姐教我盘扣子,我给请柬缝个铁艺书签。
    老三去废品站找铜丝,要能弯成并蒂莲的......”
    子夜更鼓荡进打铁铺时,李柱正用钢锉磨银镯活扣。
    淬火池映着三个儿女挤在煤油灯下画样稿的身影,李凤的顶针与李雪的钢笔交响,李东的炭笔在墙砖上涂抹着星火与红绸缠绕的喜字。
    最后一枚钢镚嵌进红绸布时,老铁匠忽然嘶着嗓子唱起《打金枝》的梆子调。
    沙哑的唱腔惊得梁上雏燕振翅,打翻的灯油在铁砧上淌成条银河,里头游着二十八年攒下的星火,正噼啪烧穿夏夜的茧。
    杜老四的算命摊支在李柱铁匠铺斜对角,三十年来两摊之间总隔着七步半青石板。
    此刻老槐树筛下的光斑里,杜老四的紫檀命盘压着李冰八岁那年打的铁皮风铃,铃舌上还刻着歪扭的“倩”字。
    “寅时纳彩,卯时换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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