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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起来,罗林氏的心里就满是懊悔,昨晚上本想跟女儿好好说说话,莫名其妙又闹僵了,
想着让兰婶做点热粥的给女儿,刚起了头儿,就被一句硬邦邦的“东家早已经走了”给呛回来,罗林氏心里立刻有些慌。
在铁豆子巷与王勤兰闹过那一场,罗林氏心里还别扭着呢,有心想跟女儿说将兰婶子辞了,可惜昨晚把话给说偏了,现在又不知再如何开口。
疑心生暗鬼,兰婶子给她端了虾仁面来当早饭,她都怕里面被吐了唾沫。
索性收拾了些罗庭晖的衣裳,又打开匣子,把罗守娴给她的三支五十年人参拿了一支出来。
兰婶正好进来收碗,看见她那样子,冷笑了一声:
“有心有肺的慈母你装累了,赶紧带着你女儿费尽心血换来的好东西去投奔了那金疙瘩。”
罗林氏脊背一僵,转头去看兰婶,就见她已经端着碗大步出去了。
“我在自己家宅子里,竟被人当了贼?!”
再一看手里的参,她打开匣子,又扔了回去。
转头要走,她又不甘心被一个雇来的婆子挟制,人参到底没拿,切成薄片的上好鹿茸她抓了不少。
罗庭晖在庄子上住了一晚,住的很是不自在,罗家买庄子不是为了住,是为了制酒、制糟、制酱,这些是最要紧的,其次是种菜、养鸡、养猪。
前头一个半开的院子,住了十来个长工和六个罗家自己的家丁,在庄子上管事的曹大孝一家子住在第二进的一间偏房里,另外两间是库房,腾也腾不出来。
罗庭晖只能带着多福住在最后一进,窄窄小小的,文思平桥都只能在前院跟长工挤在一处。
曹栓和于桂花连挤都没处挤,住在前头的第二进??曹大孝是他们的亲儿子,亲儿子现在也是有了妻儿的,不能和他们睡在一处,外间烘酱材的土炕他们勉强挤着。
屎味儿、肥味儿、酱缸里的糟味儿混在一处,罗庭晖半夜深吸一口气都差点儿把自己呛到呕出来。
捱到天亮,看着文思端来的早饭,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快到中午的时候,罗林氏到了庄子上,一看他脸色比之前还难看些,立刻着急起来:
“庭晖,娘再去给你找个大夫吧。”
罗庭晖摇了摇头:
“娘,还有别的住处能换么?”
罗林氏立刻为难起来:
“四五月间正是维扬热闹的时候,别说城里,城外的农户家里都住了人,庭晖,要不咱们去寻梅山?正好让悯仁真人......”
罗庭晖摇摇头:
“自从给多福诊出了孕相,鲍娘子对咱们就比从前冷了大半,她和悯仁真人是至交,说不定在悯仁真人那里说些什么添油加醋的,咱们何必去讨嫌呢?昨日大夫看过了,好歹没再断了骨头。”
“鲍娘子也是,咱们也不是不给诊金,她倒管起事来了。”
一旁的于桂花听着,悄悄将头低下。
治病几年,鲍娘子的医嘱她都会背了,让少爷“固精守元”就是一条,夫人一下给少爷买了两个丫鬟,又让其中一个怀了身孕,鲍娘子尽心救治,转头看见少爷不遵医嘱还弄出了人命,若换了悯仁真人,只怕要把他们这些人都扔出来了。
于桂花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劝的,自从少爷好了,夫人就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余下有功的,就是多福肚里的孩子带来了喜气,说起鲍娘子和悯仁真人,总是不耐烦的。
“娘,我就是没有胃口,这里气息太杂了。”
说了两句话,罗庭晖又干呕了声。
罗家人能当了好厨子,确实是有天赋在的,嗅觉与味觉都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寻常人能“久在鲍肆不闻其臭”,罗庭晖是不行的。
心疼地抚着儿子脊背,罗林氏吩咐道:
“桂花,你让大孝把院子里的鸡鸭都换个地方。”
于桂花想了想,说:
“夫人,要不还是让少爷回去吧,这里到底不是能养人的地方。”
罗林氏却犹豫起来,也有些害怕让儿子与女儿待在一处了。
“早知这般,我就该让你妹妹买下那片地的。”
她有些懊悔。
罗庭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她:
“什么地?”
“你妹妹说是在城西有十多亩地,能挖池子,能建园子,一万两银子就能买了。”
“维扬城里的十多亩地,才一万两银子?”
罗林氏点头,也忘了说那是人家报给“罗东家”的价。
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自窗下走过,留下了一泡新鲜的鸡粪。
罗庭晖干呕了两声,对那片地越发心动了。
“罗贤弟,这么好的园子,你真的要出手?”
白天的柔水阁里安静得像是燃尽的红烛,匆匆赶来的冯黑额上带着汗,看着手里的地契,有些不敢置信。
“渚园虽然在维扬名声不显,位置可是极好,虽然没靠着保障湖,因着地方窄小,说起来也就卖个八千两,但只要在旁边开个茶社......”
罗守娴垂眼看着手里的茶,笑着说:“若是能换了最好,若是换不了,我只要七千两就能出手。”
冯黑心动了。
他靠着?售活黄鱼,大赚了上万两银子,正是想着买地置业的时候,可如今的维扬,再偏的地都有人抢着要,他选来选去,唯一看中的那处都到寻梅山下了。
像渚园这临近官道、靠近维扬,偏又清幽雅致的园子,也不知道罗贤弟是从哪个达官显贵手里得来的。
“罗贤弟,这园子为兄要了,可成?为兄也不让你吃亏,寻梅山下有个庄子,屋舍全是新的,材料全是漳州来的好木头,连着上百亩的地,有百来极好的老桃树,虽然园子还没建起来,但是水脉已经探好了,坐山望水,宅院皆在高处,不怕水患,旁人是八千两银子转给我的,为兄用它跟你换了
渚园。”
听到“寻梅山”三个字,罗守娴就已经心动非常,冯黑说那园子坐山望水,她也大概就知道了是何处。
“好,我与冯兄换了。”
冯黑大喜过望,连忙大喊:
“赶紧拿酒来,我今日占了罗贤弟大便宜,必要请她喝极好的金玉露。”
苏锦罗在纱帐后面正在教两个小娘子调香,被惊得手上一抖,直接斥道:
“晴天白日的,我看冯官人你是已经醉了。”
“哈哈哈!苏娘子,我为了在维扬城寻个好地方,腿都跑细了,现下有罗贤弟给我送来极好的地方,如何不醉?”
罗守娴连忙摆手:“冯兄与我这般客气作甚?酒我就不喝了,一会儿还得赶回盛香楼呢。”
“好好好,不喝也好,我这就回去拿了地契来,咱们去官府定下红头契,我不叫贤弟你有后顾之忧。”
“订契就不必了。”罗守娴面色带着笑意,“咱们互相看过地方,就换了地契,再各自去官府落定便是了。”
“也好也好。”
冯黑心知罗贤弟是不想再与渚园有牵扯,当即应下了。
“那我这就去忙了,罗贤弟,三五日功夫,等我将各处都打点清楚,就带你去寻梅山看庄子,只要你看上了,咱们当场换契。
罗守娴起身要送他,也被他拦下了。
“罗贤弟,这事儿你能想着为兄,便是将你我兄弟情分放在心里了,为兄心里知道的很!”
他脸上的疤痕和横肉都舒缓了些,走得匆忙又欢喜。
“你是多不想与渚园的旧主有牵扯,倒宁肯拿它换个寻梅山下无名无姓的庄子。
罗守娴转头,看见身上披着氅衣的苏锦罗倚着纱帐站着,便笑着说:
“重名声轻人命,平时看着一团和气,内里全是不敢揭开的斗性,哪日亮了獠牙,就连自家的家仆都吓得魂不附体了,这边体面人家,我这样的升斗小民还是得避着些。”
“听着倒是所谓清流人家做派。”苏锦罗懒洋洋坐在罗守娴对面,又让小丫头换了热茶来。
“就算不想要,你去跟那些官宦人家换了也就是了,偏是便宜的冯黑这么个粗人。”
“冯兄虽然混迹市井,做事是有分寸的,再者,他这般奔波,也是为了让手下兄弟能得口饭吃,渚园被前主人闲置了许多年,给了旁人,也不过是一家子人多了点儿产业,给了冯兄,他能想方设法开茶社、百戏,倒能让更多人糊口了。”
端起热茶杯,苏锦罗抬眼瞧她:
“听听听听,一桩买卖倒让你做得悲天悯人起来了。”
罗守娴只是笑,自袖中又拿出了一张房契。
“这一家从前是香药铺子,现在已经清干净了,苏娘子出香药方子,再帮忙寻些能制香的师傅来,我出了这店面和作坊,若是赚了钱,三七分账,我拿三分,如何?”
苏锦罗拿起房契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打量着对面的罗东家,总觉得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这铺子与你那盛香楼同在南河街上,位置也不错,你若是添些钱置换置换,倒是能将你那盛香楼再扩上一截,到时候可是比望江楼还大了。“
望江楼是维扬城里最大的酒楼,他家的东家也正是维扬城中酒楼茶肆的行首。
苏锦罗知道罗东家一向有做行首的心,此时反倒有些拿捏不准了。
“没意思。”罗守娴轻声说,“盛香楼已经够大了。”
就在昨日,她把柳老太君送她的三处房产都看过了。
柳老太君果然是个极细心的,用作谢礼的三处房产周到无比。
一处是在维扬城北必经之路上的渚园,若是盛香楼想要出城开个能吃喝赏玩的园子,这是绝佳之处。
一处是同在南河街上的铺子,后面和盛香楼一样带了临河的院子,是正好的作坊,就像苏锦罗说的一样,置换置换,能让盛香楼再拓出去一块儿。
还有一处是个小宅子,在维扬城的东北角,大门开在巷子里,外面看着不显,里面是极标致的三进院子,还带个小园子,真是麻雀儿肚儿一样,假山流水竹林尽有,另有个跨院儿,从偏门出去转个弯就是热闹闹的东安街,以前是柳家少爷们来维扬城里求学暂住的地方,已经空了七八年了,倒是
一直有人修缮。
除了最后这个因为实在合意,又不显眼,罗守娴打算把它留给小碟,余下的罗守娴都不想让人知道与自己有干系。
“好,既然罗东家这么大方,我也不是小气的,香药铺子所得之利,咱们五五分账。”
纤长的手指在房契上敲了下,苏锦罗懒声道:“要是从前,罗东家这份大礼我也未必肯接,上个月太后娘娘又下令不许百官混迹青楼娼馆,像我们这样的官妓楼子冷落了三分,那些私寮暗门子倒是热闹了十倍,维扬城里鼓动爹娘把女儿卖进暗门子的黑心人牙子也多了。”
说了两句,她的语气就沉了下去。
“还是得手里有钱才好,钱能买命。”
苏锦罗忽然顿住了,方才这句话,实在不该是她这个花魁该说的。
抬起眼眸,看向对坐那人,她却像撞进了一片柔风之中。
一只手撑着头,罗守娴笑着看她:“苏娘子说得极对,还是得多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