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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聚散(上)
张述桐把两块木牌塞进兜里,匆匆下了楼。
厨房里,冯母正在菜案上忙活。
「阿姨,若萍呢?」
张述桐忙问道。
「家里没蒜了,萍儿出去买了,述桐你不知道啊,去年咱们岛上刚开了个菜市场,可热闹了……有什麽事你跟阿姨说?」
女人正在包饺子,手和身前的围裙上都沾满面粉。
「我有急事出去一趟,」张述桐只好说,「借电动车的钥匙用一下。」
「哎,饺子马上要下锅了,再急也得吃口饭走啊,再说现在都没船了……」
张述桐已经跑出了房门。
他呼吸的频率开始变得急促。
自己家。
就在自己家。
否则自己不会拿一把无用的钥匙跑过来。
他扫了一眼,那辆白色suv果然已经开走了,张述桐跨上车子丶拧动车把,小小的电动车噌地启动。
他其实不想在这条时间上再待下去了,张述桐告诉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线索,然后带着线索回去,不要重蹈覆辙。
他在这里留恋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了,晚风一如当年在耳边呼啸,街道上却不是从前的样子,他驾驶着车子走过那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熟练无比,五年前这里是他的战场,五年后依旧如此。
不久后张述桐猛地捏住刹车,后胎在水泥地面上磨出一道黑线,他连车子都没停稳便急匆匆跑上二楼,张述桐站在自家房门前微微喘着气,门前没有铺着地毯,这里应该没有被分配给其他人,他戳进钥匙,接着拧动,只听咔擦一声。
房门顺利开了。
张述桐望着客厅,它的样子一如五年前,除了墙上的全家福被拿走了,其他的东西没怎麽动过,沙发还在茶几还在电视机也还在,这里的家具本就是安置好的,他们一家称得上拎包入住,如今人去楼空,上面只是落了一层灰。
他到处打量几眼,先是目所能及的地方收尽眼底,很快又跑去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也没怎麽动过,书桌和床铺……张述桐拉开抽屉,里面也是空的,他又抿着嘴半跪在地上,朝床底望去。
可床底同样什麽都没有。
在哪……
张述桐皱紧眉头,他回忆着自己的习惯,如果是自己应该把那个「东西」放在哪?
答案是他就不会放在家里。
如果重要,那就应该随身带在身上,或是隐晦地留下线索;
如果重要,它就不应该一直待在这间几十平米的水泥楼房里。
张述桐想了想,又找遍了父母的房间,他甚至跑去搬开了马桶的水箱,会有人把东西放进一个防水的塑胶袋里,然后贴在水箱盖的内侧对不对?可他连这些都想到了,却什麽也没有发现。
最后他坐在沙发上,焦躁升上心头,被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去。
到底在哪里?
张述桐开始回想这一下午的见闻,所有人都对自己的行程并不意外,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早早地要回来岛上,按说他该留下点准备才对,比如冷血线上清逸的那个电话……
除非——
张述桐打量着手里那把钥匙。
除非他真的没有额外的打算。
前几次回溯都在八年后,有所预料准备一个后手不难,可如果这次的回溯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呢?
谁会把一个重要的东西藏在家里,这里又不是什麽坚固而隐蔽的钢铁堡垒,防盗门上的锁也许一个小偷就能撬开……张述桐的心突然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明面上的工作是来搬家的,这件事一天干不完,所以若萍的母亲给他收拾了一间房间。
张述桐攥住这把钥匙,真相也许很可笑,仅仅是他不愿意麻烦若萍一家丶找个能凑合过夜的地方呢?
那自己跑过来有什麽意义?
张述桐看着满目狼藉的客厅,所有家具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能藏东西的地方丶不能藏东西的地方全找过了,尽管如此还是毫无收获。
张述桐沉默了片刻,又拨通了若萍的电话。
「喂,怎麽了?」另一边声音清晰,「待会就回去了。」
「我刚才去收拾一下隔壁的屋子。」张述桐说,「那个木箱被我打开了。」
「……你开我的箱子干什麽,变态啊你?」电话那头顿了一瞬,传来若萍的调笑声,「看上哪件裙子还是哪个娃娃了,明天姐姐给你装着?」
「是两块木牌。」他顿了顿,「我对这两个东西完全没印象了,是不是和路青怜的耳朵有关?」
「嗯,当年是许过一个愿,希望她的耳朵早点好起来。」
「另一块呢?」
「什麽?」
「那块写着抱歉的木牌。」张述桐追问道。
「你说那块啊,捡到的,当年觉得背面的花纹好看就收起来了,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她的声音自然又轻快,张述桐却捕捉到她的鼻息比刚才加快了一些。
「真的只是好看?」
「那时候你老是说我是花痴,没办法喽,天大地大好看最大,你不会又起疑心了吧?」若萍笑骂,「都大学了,早就不是当侦探的时候了。」
「什麽时候回来?」
「干嘛,刨根问底的?」
「阿姨说你去菜市场买菜了。」
「是啊,青椒。」
「青椒?」张述桐记得应该是蒜。
「不然呢,你以为是为了谁,还不是知道你喜欢吃青椒炒肉丝?挂了挂了,回去再说……」
张述桐闻言默然,电话那头传来什麽东西的叫声,听着像菜市场里野狗的叫,接着便归于宁静。
一筹莫展。
张述桐揉了揉眉心,拨通清逸的电话,他在铃声中站起身子,又想到如果挖掘不出别的线索,起码先弄清楚若萍和杜康身上发生了什麽。
「怎麽样?」不久后电话接通了。
「我从若萍家里找出两个许愿牌,稍等……」
说着张述桐将木牌摆在桌子上,他打的是视频通话,有什麽线索清逸那边一目了然,可客厅里的采光实在有点暗,夜幕终将降临了,前不久天边残阳如血,现在它慢慢隐去了身形。
张述桐才想起他连灯都没来得及打开,他走到玄关的位置,又想到房子早就断了电,果不其然,开关并没有反应。
他叹了口气,踱步去阳台上。
「我去阳台,那里稍微有点光,先和你口述一下好了,一个基本确定是若萍写的,关于路青怜的耳朵,还有一个,抱歉抱歉,对,内容就是这四个字,我看不出字迹……你也不知道?」
「嗯,若萍怎麽说?」
「她说是捡到的。」张述桐顿了顿,「但我觉得不对。先假设这个也和路青怜的耳朵有关,你觉得当年谁能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杜康?」
「不会吧,他真要写也不该写抱歉,不应该是希望路青怜早点好起来之类的,不过你也不知道吗?」清逸叹口气,「要不是你亲口问的我,听描述我倒觉得像是你写的。」
「什麽意思?」
「说着玩的,别当真。」清逸思考道,「我想想……当年若萍确实去过庙里,但我真不知道她写了块许愿牌,当然写很正常,反常的是她为什麽没挂上去?但这种事很难说啊……」
张述桐走到了阳台前。
他借着光线照亮木牌,趁着清逸辨认字迹的功夫,默默看向窗外,老实说他不抱多少期望,清逸看上去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少,很有可能和自家钥匙一样,虚惊一场罢了。
张述桐出神地攥着那一串钥匙,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家里藏着什麽,就在他的身畔。
屋子里的家具虽然没被搬走,被褥却搬空了,岛上不是没有旅店,住一晚很便宜,就算凑合,也不该在木板床上凑合着过一夜。
可到底是什麽?
又和谁有关?
张述桐想,也许是自己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没人会把多麽重要的东西藏在一间搬走的房子里,不是秘密而是其他东西?
有什麽东西是他需要回来取的?
他来到岛上只干了两件事,帮忙搬家和见路青怜,前者不需要回家,后者……
张述桐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向阳台尽头的杂货间,说是杂货间,其实是装了一道合金的推拉门作为隔断,形成了一处独立的小空间。
他还知道杂货间里放着一个货架,很高,如果什麽东西放在最上面,老妈踮着脚尖也拿不到,需要喊自己帮忙。
张述桐完全没想过这里面能藏着东西,谁会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放在敞亮的阳台上?可以是床底可是沙发底甚至是马桶的水箱底,但你绝不会把秘密藏在货架上,不,那和「藏」根本扯不上关系。
如今他下意识走过去,推拉门已经有些锈住了,需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拉开。
张述桐终于看清了杂货间内部的景象,按说人去楼空,那台货架上早该什麽东西都没有,可一个纸盒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他伸伸手就能把纸盒拿下来,那是个白色的鞋盒,从岛上仅有的一家商场里买的,没记错的话上面印着漂亮的图案,张述桐记性一直很好,可这一次他却记错了。
风吹日晒,斗转星移,再漂亮的纸盒也会褪去色彩。
张述桐掂了掂,重量并没有变。
他打开纸盒,外表的塑封已经裂开了,可里面的鞋子被保护得很好,一双是乾净却有些陈旧的布鞋,另一双是崭新的棉靴,看上去很暖和。
可这是个夏天。
张述桐垂下视线,把纸盒合拢,又把它送到了货架的顶部,很多事想的太明白没有意义,他不太想去弄清为什麽它直到搬家也没有带走,会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待了五年,那麽的……孤单。
「先不送了,你不懂,你那双运动鞋也能凑合穿,再说早晚有机会……」
他耳边仿佛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张述桐心想,哪怕是老妈也有失误的一天。
是啊,也许藏在家里的根本不是什麽秘密,而是一个遗憾。
「我也认不清。」清逸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张述桐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刚才同样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问:
「你还记不记得,若萍和杜康的关系变差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的?」
「这个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医院后面发现了一条隧道,有一次咱们去下面清理东西,若萍不想跟我们干活,但还是干了,最后头被撞了一下,哭着回去了。」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麽?」
「就是因为什麽也没有发生,我们才会觉得摸不着头脑。」清逸发愁道。
张述桐皱起眉头,他那时就在隧道里面,抽不开身,他还记得下去的时候给若萍发了一条道歉的简讯,只是下面没有信号,接着他放回了狐狸雕像,回溯便发生了。
张述桐正要说什麽,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待会回过去。」
他一瞬间绷紧神经,将手机轻轻塞进兜里,不怪他慎重,这是间早已没人住的屋子,不该有人找上门,何况家里没有开灯,更不该有人知道他在家里,还是说一直有人在跟踪自己?
张述桐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敲门声越来越大了,他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过去,好在楼道里有声控灯,昏黄的灯光下,张述桐看清了来人的脸——
对方戴着一顶鸭舌帽,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身上的短袖是绿色的,俨然是一副邮递员的打扮。
张述桐愣了一下。
此时小岛上还没流行起快递,大多数货物都是通过邮政派送的。
邮递员又敲了一会门,直到对方准备转身离去,张述桐才出声问:
「什麽事?」
「有人啊,有人答应一声啊,」邮递员嘟囔道,「您的快递,来签收一下。」
「什麽快递?」张述桐没有开门,「这里去年就已经搬空了。」
「搬空了?不应该啊?我找错了?」对方诧异道,「201,张述桐收?不对吗?」
张述桐也感到诧异。
他刚才甚至想到了父母的朋友,可能有人没有收到他们搬家的消息,才将东西误寄到岛上,可为什麽收货人会是自己?
「你是不是张述桐?要拒收就给我说一声?」邮递员催促道。
有谁知道自己的住址?如果是高中或者大学认识的朋友,那自己应该把地址填到现在的家里。
又有谁知道自己行程?
张述桐打开房门:
「我是,什麽东西?」
「不知道,自己拆开看呗,这里,签个字就行……」
邮递员走了,空荡荡的楼体里,只剩张述桐提着那个文件袋。
姓名和地址都被隐藏了起来,张述桐记得邮政送货的时间一般很长,也就是说,对方需要判断自己这一天回到岛上丶甚至回到了家中,才会将这个东西寄过来。
他拿起来晃了晃,好像是一个小东西,张述桐几下将文件袋拆开,没有伸手去掏,而是把袋子向下一倒。
砰地一声,一个MP3掉在了地上。
未知的快递丶未知的MP3……
他转头想去屋子里找耳机线,才想起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搬走了。
耳机线耳机线……
也许若萍家有。
他知道不能再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MP3又是谁递过来的?里面又有什麽东西?
线头越来越多了。
他一瞬间生出些疲惫感。
自从回溯以来,他一直被所有事推着走,应接不暇丶疲于奔命,每每有什麽发现又都被堵了回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述桐又拿出手机给若萍打了个电话:
「回家了没有?」
「别催了,我这边正要付钱呢……」背景音有些嘈杂,「什麽事,说?」
「家里有没有耳机线?」
「有啊,就在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你自己去找,不说了,我待会就上车了。」
一片吵闹声中,若萍挂了电话。
张述桐却皱起眉头。
她是在买菜。
没错,这个电话的确是在买菜。
问题是……
上一个电话又是在哪?
如果是在菜市场这麽吵闹的地方,自己又怎麽会捕捉到她的呼吸加快?
当时也不是在车上。
因为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胎噪,也听不到引擎的响声,周围很安静才对。
所以若萍还去了另一个地方。
仿佛有什麽东西在这一瞬间贯通,可张述桐随即想到,她又去了哪里?
张述桐想起了那一声狗叫。
狗叫……
「述桐,有空帮我看看佐罗过得咋样呗,喂它一根火腿肠……」
脑海中浮现起杜康的话,张述桐几乎瞬间锁定了那个地点。
可若萍去他家的饭店干什麽?
喂狗?
可他们关系明明闹僵了,但无论是不是喂狗,张述桐心里都浮现起一个猜测。
他重重甩上防盗门,几步下了楼梯,等骑车来到杜康家饭店的时候,直接去了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个库房,自从杜康走后,杜康的父母便在库房外搭了个狗窝,那只狗便被圈养在了那里。
这是张述桐在路上找清逸问过的。
天色黑了下去,他望着黑黝黝的库房,还不等靠近,便听到一声犬吠,接着眼前一闪,一头全身漆黑的猎犬一瞬间将脖子里的锁链绷紧。
这居然是当年他们捡到的那个小家伙,张述桐吃惊地想,怪不得要被拴起来,他谨慎地走近,狗压低身体夹着耳朵丶警惕地看着他。
前一刻它分明还做出攻击的姿态,可后一刻等张述桐走到它身侧,狗在他手上嗅了嗅,便摇起了尾巴示好。
张述桐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他见过顾秋绵家的狗,那一晚那头杜宾也是如此,先是警惕,后是放松,张述桐却知道并不是自己人缘多好,而是——
狗从自己身上闻出了主人的气息。
因为他盖着顾秋绵的羽绒服,身上留下了她的气味,杜宾闻到了小主人的气味,因此放了他一马。
这只猎犬同样如此。
张述桐将那块刻着抱歉的木牌递过去,猎犬嗅了嗅,顿时兴奋地在他身边转起了圈。
果然……
他默默地想,如果这块木牌就是杜康刻的,若萍为什麽要故意隐瞒,又为什麽要独自来这间库房?
为了再次确认自己的猜测无误,他用力将木牌扔了出去,狗瞬间就要追出去,可它这些年一直被拴在狗窝中,脖子上掏着一条铁链,因此铁链瞬间绷紧,狗也跟着狂吠不止。
接着那只狗看自己的目光瞬间不善了起来。张述桐早有准备,他来的路上买了根火腿肠,此刻正好丢在地上,狗看了他一眼,又警惕地嗅了嗅,将火腿肠叼回窝里。
张述桐无奈地蹲下身子,心说杜康把这只狗训得够好,它本身就是黑色,如今天色也黑,再回到狗窝中,竟是漆黑一片了。
张述桐打起手电,对着狗晃了晃。
接着他瞳孔一缩。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线,在狗窝的一角。
他好像看到了一只……
狐狸的雕像。
一只悲伤的丶凝望着某处的狐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