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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涵与孙煦告辞, 出宫回重府。
重绥温还未归, 重涵先进自己屋子与最近住的厢房, 整理要带上的衣裳与些许杂物,打成包裹, 然后去找重夫人。
此时天色已全黑, 重夫人正在油光灯下读着信件。
佛山那边铁务, 每月都会发信来给重夫人汇报情况, 以及一些问题交由重夫人定夺。故即便重夫人在京城, 也对佛山各种细碎了若指掌,时常要忙于处理这些,又要张罗重家的大小事, 并不像普通妇道人家的清闲。只是好在魏老是个得利助手,事事只要魏老参手,定能把自己职权之内做到尽善尽美。
魏老在重家已多年, 远比重涵岁数要大,在重涵的感觉里,魏老甚至不是下人,而是如同爷爷一般的长辈与亲人。平日除了普通下人做不了的事,例如置办大物件,去宫里传话之类。重涵绝不会使唤魏老干杂事,但魏老从来都将重涵的贴身事务处理得妥妥当当,尽如人意。
重家人不多, 在重绥温以上便无长辈, 而往下, 重林深居皇宫,重熔一年大半不在京城。平日其实除了重涵,便只有重夫人与重熔的媳妇——施皖从。
照说以重熔的身份,娶的正室不是王公贵族也必是大家之后。但很奇怪,重涵都不知施皖从来自何处,起码定非宗室子弟也非朝中高官家的小姐。
佛山王家,也就是重夫人娘家,虽然可说是那一片地儿百姓的衣食父母,但极为亲民,与旷工佃户关系融洽无间。起码在孩子看来,并不似有太多上下之分。重涵自小每年在佛山半年,与平民接触甚多,从不认为身份有别成亲结友须得门当户对。故当重熔成亲之时,重涵对施皖从家世略感奇怪,但却丝毫未觉有何不妥,只想自己大哥喜欢便好,即便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又如何。这也是重涵对自己与钟承止关系同样未觉有何不妥的原因之一。
不过因为之前完全不相识,重熔又多不在京城,俩人成亲时重涵已有十六,作为男子多少要避点嫌,故重涵与施皖从虽同住在重府,除了日常免不掉的碰面,其余时候甚少有往,颇为生分。
重家一共就这么几个人,重府却还住着一些其他人,例如守卫重府的武人。这些武人重涵叫不全姓名,却知道他们身手都相当不凡,起码披靡榜的第一从来都不是其对手。另外重夫人王家的亲戚时有在京城的,也会居于重府。尽管这些人住的院子与重家人的定不在一处,不过整个重府也不算冷清。加之重绥温与重熔都位居高位,重府中的各项对内对外杂务也不少,像收礼送礼,登门的人哪些赶走,哪些要客气款待,逢年过节的一些祭祀,与宫里还有王家的诸多往来,府里其他人的居食用度,下人的管理。这些乱七八糟的加起来繁琐复杂,处理好绝非易事,但魏老却能以一人之力办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让重绥温与重夫人操心。
重涵不知的是,魏老其实既非重绥温幕下之人,亦非重夫人王家人,而是重林的母亲从娘家带到重府的。照说重林的母亲过世后,魏老在重家就略显尴尬。但魏老实在是把重府各项琐事处理得太过完美,主子用来得心应手,不管是重绥温还是重夫人都舍不得放魏老走,于是魏老的重府大管家身份便一直无可动摇。也由此,魏老是十九年来看着重涵从娘胎里长成人,这其中感情也绝非一般。
重涵进到重夫人房间,叫了声:“娘。”
重夫人抬头一见到重涵神情就知有正事要说,非是平日寒暄,便放下手中信,起身拉着重涵坐到了房内另一侧的榻上,握着重涵的手,问道:“怎么了?”
重涵看着重夫人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重夫人就一直静静地等着。
重涵又低头看着重夫人握着自己的手:“……娘,孩儿……要去临安。”
重夫人也看着重涵,沉默了会,才回道:“何时去?”
“……今日就去。”
重夫人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急?晚上出门诸多不便,为何不待明儿天明了再去?”
“孩儿……怕爹会不允,孩儿有陛下的诏命,但怕爹还是反对……”
重夫人凝眉顿了会,须臾后说道:“你还没自己一人出过远门,会照顾自己吗?”
“……”重涵没想到重夫人会完全不做询问,也没想到重夫人会知道自己是一人去,一时有些发愣,“……我……去找承止,到临安也不只我一人。只是路上几日,没事。”
“要如何去?坐船吗?还是马车去?需要魏老去给你先招呼好吗?可这大晚上的也没船会行吧。”
“不……孩儿骑马去。”
重夫人轻叹了口气:“夜路不好赶,你可先到城外的客栈住一宿。明儿一早天明了再赶路。路上也一定要休息好,可不要过于劳累了。人是,马也是。”
重涵点了点头,重夫人又说道:“那去快些去沐浴,换身便于行动的衣裳,趁城里还有火光早些到城外的客栈。”
“嗯,那孩儿去了。”重涵站起身,往门口走,重夫人也跟在后面。
到门边重涵转回头:“娘,孩儿……很快就回来。”
重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重涵的脸:“嗯,快些回来。”
重涵看着重夫人又半晌没说话,然后点头“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待重涵离开院子,重夫人叫来魏老:“涵儿要独自去临安,魏老你……帮着准备下。后面屋里熔儿也有的那东西,拿给涵儿。”
魏老:“夫人放心,老夫立刻去准备。”
重夫人:“另外……把长苑叫来见我。”
魏老应下退了出去。
没一会,长苑就毫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重夫人对着长苑,好像换了一种语调,全不似平常的温柔,而是十分淡漠且肃然:“我知使不动你,不过你须记住,守护涵儿是你本分。要先去给老爷通报也好,直接跟着涵儿走也罢,总之涵儿不得有事。若涵儿因你保护不力而出了什么岔子,你就到圻儿墓前自行刎颈谢罪!”
长苑未言一语,低头抱了一礼,转身离开,片刻间消失不见。
重夫人又叹了口气,起身坐回了书案后,再次拿起方才的书信,看着信上的条条文字,不禁眉头深锁如结。
……
重涵沐浴完回到跨院的厢房,准备换身衣裳就启程,却见魏老正在房间里等着。
魏老站在桌子旁。桌上有重涵自己收拾的包裹,还有魏老新放上的几样东西。
“二少爷。”魏老先指着桌上一物,“这是夫人交代要二少爷穿上出门的。”
重涵凑上前去看,乃一件非常奇特的锁子甲。虽然也如普通锁子甲一般“铠如环锁”,但并非以铁锁片拴系织成,而是一种极为奇特的丝线环。重涵拿在手上,轻软如一件普通衣裳,似乎毫无防御之力。这时,魏老突然抬手一指,直击到锁子甲之上,却见所击之处顿时硬如铁板。
魏老接过锁子甲举起,示意重涵穿上:“此甲名为含羞甲,名取自一种生于南方的草药,遇击则紧。虽撞上高手,也不甚堪用,但寻常刀砍箭刺,皆可防范,不会重伤。”
重涵有些诧异,不单是对这含羞甲,还有魏老刚刚的一指,绝非一般武人功力。虽然重涵还无法对他人武功见微知著,但知道起码不会次于守卫重府的那些武人。
重涵此时正随意地穿着一身缎子交领便服,魏老帮重涵整了整,直接将含羞甲穿在了外面,又在含羞甲之外套了一件麻布的交领长衫:“二少爷,一人出门在外,不显方好。待到临安之前就委屈穿着这身,与钟大人汇合后再换别的衣裳。”
重涵从小到大就没穿过麻布衣裳,魏老替重涵穿的这件却极为合身,像专门订做的,重涵不由怀疑这衣服是早已准备好的。可今日之事极为突然,难道魏老对这种情况也有预料?
替重涵穿好衣裳鞋子并戴好一根皮质蹀躞后,魏老又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瓶:“老夫须向二少爷道明一事。二少爷身上有一种蛊,对二少爷近身之人,若有歹意,或与二少爷交合之人,若无真情,此蛊会令对方一时脱力,数日后毙命。二少爷此次出行,若有中此蛊而不欲其毙命者,可用此药方解蛊毒。”
魏老说完将小瓶放入了重涵的包裹,又将一钱袋递给重涵:“给二少爷备了一些散钱与银票,放在身上以便使用。”
接着魏老又拿起一把匕首,将手柄处的一个钮指给重涵:“此钮按下,匕刃便会涂毒,以便防身,但一旦按下万万不可用在食物之上,二少爷谨记。若万一中毒,也可用方才瓶中解药解毒。”说完将匕首挂在了重涵的蹀躞上。
此时重涵已以由诧异转为目瞪口呆。大华一向禁蛊,对蓄蛊之人严惩。立朝之初,太|祖即下令将畜蛊之家发配至边远地。之后仁宗、神宗、哲宗都对蓄蛊、造蛊、施蛊人惩戒加重。太医局也受命对蛊毒多有研究,不单颁行解蛊的《庆历善救方》,还由朝廷出钱购置药材免费医治中蛊百姓。虽然民间依然屡禁不止,但朝廷禁蛊态度可见一斑。于是……自己身上为何会有蛊?还是这般奇特的蛊?
重涵突然感到,与钟承止结识以来,自己周围事物一样样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不,应该说逐渐显现了其本来模样。就好似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珠帘环绕的贝阙之中,透过珠帘所见的外面天地一片珠光宝气,自己也从未置疑,直到钟承止成为了掀开珠帘的那只手……
魏老抬起头看到重涵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二少爷尽可放心,此蛊附与体外,时而游荡身周,非在体内,对二少爷绝无危害。而钟大人与二少爷共枕多次未中蛊毒,说明钟大人对二少爷确为真心诚意。”
重涵还没想到这茬上呢,听完刷地一下满脸通红。毕竟魏老对于重涵来说是爷爷一样的长辈,被长辈说得这么直白与被张海云、韩玉调侃下,感觉完全不同。
还没等重涵害羞完,魏老便说道:“二少爷若不疲倦,尽快启程,黑毛也已备好鞍辔,此马不听外人使唤,还须二少爷自行去马厩牵出。”
重涵会过神来:“多谢魏老……”重涵想问些话,但看着魏老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表情却有些问不出来。此时若再不走,重绥温可就回来了。重涵只好拿起包裹背上,与魏老告辞出了门。
马厩里,黑毛已经备好鞍辔,在原地踏着步,似乎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出去奔跑。
上月钟承止临走之前,将重涵带到黑毛面前特地指认过人。重涵才知道当时从建安回京城夜里,若不是景曲对黑毛指示过重涵骑,黑毛根本不会让一般人上身。而钟承止那日让黑毛认过人后,环上重涵脖子,轻语道:“若以后遇着阎王,可一定不要与他说我把黑毛送你了。”重涵才明了钟承止带自己来指认是何意,高兴得当时就吻了下去。俩人就那么在马厩里,黑毛旁缠绵了半晌。
重涵走到黑毛身边,黑毛低下头在重涵手中蹭了蹭。看着黑毛黑亮水灵的瞳孔,重涵觉着钟承止给了自己太多,而自己却好像一无是处。想到魏老方才的话,重涵高兴得又想把钟承止现在就抱在怀里狠狠地吻……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重涵拉着黑毛走到了重府外。
重夫人与魏老都在院门口站着,给重涵送行。重涵再一次告辞,骑上黑毛,朝城外奔去。
此时还未到一更,但京城内城一旦入夜便十分安静。时隔多日再度奔跑,黑毛犹如得水之鱼,畅游于海。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一座座院落抛在身后。眼前景色同那日从建安回京城毫无二致,幽暗的街道间摇曳着月光与笼烛交织的暗红光晕,如分不清虚实的朦胧梦境。而唯一的差别……
……承止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即便这一片黑暗,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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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中蛊术那段,是宋朝真实文献记载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