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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内室,罗林氏的脸色还有些难看。
她的儿子对城西那片地动了心,派了文思和曹栓都去打听过。
他们都说是十几家民宅连着一个车马店都被拆成一片,很大的一片地方,用墙围了起来,能看见里面的宅子和花木。
曹栓做事老练些,请人吃了顿茶,让人把他领进去看了一圈儿。
“别的不说,我进去的那院子光是没拆掉的房子就有六七间房子,青砖灰瓦,墙是新刷的,门窗也都在,地也是平整的,有水井有花草,若是买下来,立时就能住进去。里面有些院墙还没拆,要是少爷一时还不想重建,租出去也能换了钱回来,就贴着北货巷,热闹的很。’
这番话,不说罗庭晖,连罗林氏都心动了。
可心动是一回事,没银子是另一回事。
“娘,您同我说实话,您手中还有多少家底?“
罗庭晖知道,她娘手里是有钱的,这些年他娘花钱从来不避着他,在岭南,他们虽然看着是孤儿寡母千里求医,要在外人面前装可怜模样,吃穿上一贯不差的。
自维扬寄过来的钱,最初一两年是几十两银子,后来就是一百两、二百两,到了去年,就寄来了三次,三次都是三百两。
鲍娘子用艾灸针刺的法子治病,极少用名贵药材,诊金收的也低,有时靠近年节,反而是鲍娘子给他们带节礼。
岭南一带的赚了钱回乡置地的船东们放贷成风,各城中也有给人钱的当行,他娘在岭南呆了三年,手里的钱可不是老老实实攥在手里不动的。
面对儿子殷切的目光,罗林氏踌躇一番,说了个数:
“原本是有四千两的,你妹妹说了要掏小碟两千两银子买个宅子,这钱也不能你妹妹一个人出,我就掏了七百两,你之前又从我这要去了二百两银子......要是知道你是与人出去喝酒消遣,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娘,你手里至少还有四千两,光是赚的那些利钱....……”
“这话别让人听见,我哪来那么多钱?再说了,这些钱小半是我的嫁妆,大半是你爹留下的,说是三千两,至少一半是给你妹妹的嫁妆银子。”
“罗守娴她手握盛香楼这么多年,不知道私下赚了多少银子,给小碟买院子,两千两轻飘飘就说出口了,娘你倒是还惦记着她,她可未必把这些钱看在眼里。”
“管她看不看的,为爹娘的给女儿嫁妆那是应该的。当年盛香楼快撑不下去了,这钱我都没动过,如今更不会动,你妹妹给自己留私房倒是没错,她在盛香楼八年,还不能拿个工钱了?”
罗庭晖却不甘心,又说:
“娘,您就当这钱是借我的,过一两年我就还您。”
罗林氏还是不肯:
“你要是真想买城西的宅子,我能给你一千五百两,以后你也别跟我要钱了。”
哪怕亲儿子被鸡屎味儿呛的泪流满面,罗林氏都没有松口。
罗庭晖没了办法,又开始合计能与谁借钱,罗林氏说让他干脆跟妹妹去说,罗庭晖不肯,又想跟罗氏族里和罗林氏的娘家借钱。
当年自己丈夫死了,那些仰着自家鼻息的族亲竟想要吃绝户,罗林氏是宁死也不愿和他们开口借钱的。
最后仅剩的一条路就是去找她自己的娘家开口。
罗林氏的娘家在珠湖,距离维扬城百多里路,她让曹栓夫妇陪着,又带了些细软和从岭南捎回来的土产,走了两天才回了娘家。
走到一半就下起了雨,赶到珠湖林家的时候,她不像是省亲的,更像是逃难的。
罗林氏的娘十多年前就去了,他爹后娶了一个妻子,又生了两个孩子,看着比罗林氏自己的孩子还小。
多年未见,父女俩也不甚亲密,他爹坐在交椅上嚼着鸡舌香,让罗林氏跪在地上。
“你养的好儿子,亲舅舅的面子都不给,鸭子都赶到门上了,他就是不收!既然你们罗家的规矩这么大,你这罗家的太太回来干什么?我们这小门户可受不起您这贵人的大礼。”
在地上跪了足足一刻,还是她继母和没见过面的小妹扶了她起来。
罗林氏又羞又恼,在娘家怎么待不下去了,偏偏外面雨下得大,路泥泞难走,让她又在家里生吃了两天父兄的脸色。
想到自己面对儿子苦求都要给女儿留下嫁妆,自己的女儿却这般对她的亲舅舅和亲外公,罗林氏心中的气恼就怎么也忍不下去。
“夫人,少爷带着虞家公子在正堂。”
“虞家公子?谁?”想让女儿来认罪的罗林氏愣了下,瞪大了眼睛。
正堂里,罗守娴与“虞长宁”一左一右坐着。
虞长宁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件从成衣铺子里买的绸袍,撇撇嘴说道:
“大舅哥,岳母没有你这等好气力吧?要是她打我骂我,你看在我还欠你银子的份上,千万保了我的命啊。
罗守娴一手笼在袖口,原本低着头在想事情,闻言略抬了抬眼看他:
“我娘最是温良和善,妹夫你好好哄她,她大概看你可怜,能给你五两银子,给你当返程路资。”
虞长宁抬起头,看对面那人连坐着都别有气派,自己也把手臂都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罗守娴忽然一笑:“要是不想功败垂成,流离失所,妹夫你最好想办法让我娘认了你和舍妹的婚事。”
罗林氏提着裙角匆匆赶来正堂,刚进去就见一人朝自己扑了过来。
“岳母大人!小婿我终于见着您了!岳母大人!这些年小婿我日日都想着写信回维扬呀岳母大人!”
坐在原处的罗守娴抬头看看房梁,又看看门外,最后选择用手捂住了眼睛。
“你、你是虞家的……………”惊慌的罗林氏看向女儿,就看见女儿捂着眼睛,她越发无措起来。
十多年没有了音信的,怎么忽然就冒了出来?
女儿是哭了?
“你、你是来?”
“岳母大人!小婿是来求娶罗姑娘的,岳母大人,子不言父母之过,小婿千里迢迢,历尽周折来到维扬,只为了能践行婚约!”
“娘,这位自称是与小妹有婚约的虞家公子,已经来了几日了,我小妹订婚的时候,您可曾与他见过?”
“我只见过虞家的夫人,这位公子你先让我………………”
好一张花里胡哨的脸,除了一个鼻子两只眼还周全,也看不出什么和虞夫人相像的地方。
本就模糊的记忆像是被人拿棍子搅混了水似的,越想越想不清楚了。
“虞公子,你这脸是......”下意识的,罗林氏看向自己那个每天早上拿五十石锁抛着玩儿的女儿。
“来维扬的路上遇到了匪盗,带来的金银盘缠全被抢了。”趴在地上,虞长宁哭得一脸凄然,“要不是家仆舍命相护,岳母大人,您就见不到小婿了!呜呜呜呜!”
罗林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这虞公子的惨状,而是想到这么一个人落到自己家姑娘手里会不会比现在还惨几倍。
这嗓门哭得呀,她都嫌烦。
再次看向稳坐不动的罗守娴,罗林氏心中有了主意。
这门婚事,她绝不能认下。
守娴是该嫁人,却决不能嫁给这般只会哭哭啼啼的男人,性子这么软弱的男人只会被守娴拿捏着,到时候若守娴还要插手盛香楼,他根本拦不住。
要么,就让守娴嫁给一个武将,做了官夫人不能抛头露面且在其次,武将几年就要换防调任,守娴跟着丈夫到处走,也就顾不上盛香楼了。
要么,就让守娴嫁到一个规矩大些的宅门里,重重规矩把她抱紧了,也不会放任她回来抢娘家的家业。
“哎呀,我怎么这么没用!”帕子往脸上一捂,罗林氏跌坐在了椅子上,“虞公子啊,是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夫君走了,就留下两个孩子,我伤心太过,脑子都不似从前那般清明了,你说你与我家女儿有婚事,我怎么就记不起来呢!”
虞长宁的身子微微僵了下。
这就是罗庭晖说的温良和善?!
歪在椅子上,罗林氏已经哀哀哭了起来:
“虞公子,你可别怪我,我守寡这么多年,每天就是哀悼亡夫,他一走啊,是把我的魂儿都带走了,脑袋里都是空的,心里头也是空的。
泪水浸湿了帕子,任谁看着,都是个悲伤可怜的寡妇,倒比虞长宁还可怜十倍。
哭着哭着,罗林氏偷偷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只坐在那儿连眼睛都不抬,换了一边儿又哭了起来。
“我的命啊,好苦啊!失了丈夫,又哭坏了脑子,有人上门说要娶我女儿,我都记不起了呀!”
她都哭成这样,虞长宁索性也哭了起来:
“我的泰山大人!您走的太早了!若是您还在,我和您女儿早就喜结连理,鸾凤和鸣,又哪来这许多波折!我的岳母大人也不会如此凄苦啊!泰山大人!”
一时间,正堂哭得仿若个灵堂。
只有罗守娴单手撑着头,看着这两人一坐一跪,哭得一个比一个凄惨。
正堂门外,兰婶子听着嚎哭声连忙赶过来,见这情景,把自己丈夫半辈子干过的糟心事在心里想了三圈儿才没笑出声,又匆匆忙忙躲外院去了。
风吹疏云,星月同天,仿佛无数眼睛都在瞅着这热闹。
“娘,虞公子,你们要不要先喝点儿水?”
提着温了的茶壶,罗守娴给茶杯里都添了水。
罗林氏用帕子捂着脸,猛吸了一口气,泪水就止住了。
再看已经哭得不像样的虞公子,她缓声说:
“虞公子,你说你和我家女儿有婚约,可有婚书?可有信物?“
这自然是没有的。
虞长宁没想到这罗林氏真是高手,被他歪缠之后又哭了这么久,脑子还是清楚的。
“岳母大人,我………………
“娘,信物和婚书,虞公子已经给我了。”
站在堂中的罗守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内里装了两张泛黄的婚书,和一对双鱼佩。
罗林氏接过来,打开婚书只看了一眼,她的手就轻轻颤抖起来。
“这、这确实是你爹的字迹。”
有见证,有婚书,有信物,这婚事不是她一个寡妇哭哭闹闹就能不认的。
两张一模一样的旧日婚书,一对严丝合缝能对上的双鱼佩。
虞长宁猛然转头看向“罗庭晖”,就见这位凶狠狡诈的盛香楼东家对自己微微颔首一笑。
“难怪你一见面就知道我是假的。”
回去偏院的路上,看着被罗庭晖提在手中的灯笼,虞长宁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凉意。
“其实你早就给你妹妹退婚了。”
“虞家不告而别,本就是无意继续婚事之举,后面我父亲去世,他们还是不闻不问,我索性写信退婚,又有什么错?”
提着灯的罗守娴神色怡然,今天她可真是看足了热闹。
虞长宁只觉得胸腔内杀性翻涌,咬着牙说道:
“你要是早拿出这些东西,我也不必和你娘对着哭了半个时辰!”
“看你们为了把彼此哭晕,哭得一个比一个热闹,我就忘了,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听着毫无真心可言的“致歉”,虞长宁怒火更炽:
“罗庭晖!你耍我!”
他一拳挥出,正冲着身旁之人的脸颊,罗守娴不知何时换了手提灯,空出来的左手先格后挡,接着,她揉身而上,将虞长宁的力道卸去了另一边。
虞长宁又要出拳,罗守娴撤脚让开,执灯的臂肘重重撞在了虞长宁背后的伤口上。
踉跄两步,扶着伤处,虞长宁半跪在地上。
灯火映在他脸上。
他抬头,只看见了对手那一点沾着光的下巴和颈项。
罗守娴俯视着这位一看就是天之骄子的男人,轻声说:
“你在盛香楼前闹事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戏耍我和我妹妹?你自以为机关算尽,将我当成了能威逼利诱之人,便将我多年经营当做脱身的儿戏,将一女子的终身大事视为逃生之阶。”
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和宽袖,吹不去她脸上的无遮无拦的漠然。
“谁又活该被你踩在脚下呢?京城来的,谢九爷?”